第三十四章(2/2)
还未使力,柳乂便替她将柜门打得大开。
他站在她的身侧,高挑的身形无声地带来深重的压迫感,让她更加烦躁。
陆卿婵随意地挑选了一身正装,便就地换了起来。
她坐在软毯上,解开身上轻便衣裙的衣带,倾泻出大片的白皙肌肤,肩头的骨节颤动,如同振翅的蝶翼,漂亮得让人生不出绮念。
陆卿婵手一直不巧,这会儿急切,腰后的细带更是怎么也解不开。
柳乂帮她挑开衣带,又帮她将新衣裙的梅花扣一颗一颗扣上。
等他系完纽扣,陆卿婵再次将他的手打开。
柳乂也没有气恼,只是沉静地受着,等她开始穿鞋袜时,才又握住了她的脚,帮她将细细的鞋带系得漂漂亮亮。
更衣过后,他将她从地上抱起,很轻声地唤道:“阿婵。”
柳乂像是想要道歉,他的眼里有歉意,但他不会真的将道歉的话说出口。
他的骄傲和风骨不允他这样做,他会为弄疼她而道歉,却不会为失言伤到她而道歉。
三年前他说了那么重的话,都没有悔改,更何况三年后的轻佻戏言。
柳乂就是永远高高在上。
毕竟云端的明月,怎么能沾染泥沼的尘埃?
陆卿婵最厌恶的也就是他这幅姿态,即便是为她穿鞋袜时,他依然能保持住世家子的矜贵疏冷。
她冷淡地说道:“使君出入禁宫如若无人,卿婵还想要些体面,恳请使君暂且别再跟着我了。”
说完,陆卿婵便起身快步离开。
内间里死寂下来,柳乂垂眸看向博古架上一字排开的游鱼玉饰,忽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就那么在乎赵崇吗?
只不过说了一句,便倏然这么生气。
陆卿婵急匆匆赶到昭阳殿的时候,柳少臣也刚刚过来。
她松了一口气,又悄悄理了理衣上的褶皱。
长公主陪着陆卿婵回了趟定远侯府,此刻她却是神清气爽,闲适地坐在榻上,执着杯清茶慢慢地品。
柳少臣一身红色官服,眉眼清俊,将文书打开,推给桌案对侧的陆卿婵。
陆卿婵接过文书,看见“公主少师”四个大字,瞬时睁大了眼睛,她愣愣地问道:“这是给我的任免书吗?”
她昨日才见过太后,今日柳少臣就将任免书写出来了,这未免也太快了。
而且这职阶的跃升也太高了。
公主少师和女学士全然是两个层级的,昭阳殿里各式各样的女学士数不胜数,公主少师却只有寥寥几位。
陆卿婵不懂政事,也就少时跟着柳乂学过一些谋略。
后来就再也没有碰过类似的事。
她那个女学士做得也敷衍,两年来也没有做过什么有用的事,全然是给言官看的。
陆卿婵有些迟疑,她真的能做好公主少师吗?
长公主品着茶,轻描淡写地说道:“再不给你升职,还不知要出来多少牛鬼蛇神,本宫可没功夫帮你一个一个处理。”
话虽这么说,但从侯府回来后,她的心情明显不错,甚至有些怪异的舒快。
“只是职阶变了而已,又不是让你去做宰相,慌什么?”长公主看陆卿婵面露紧张,拍了下桌案,“再者,本宫又不是不在了,谁敢为难你?”
这样的话是不该说的。
但长公主从不重视谶纬,说了也就说了。
柳少臣也笑说道:“陆学士快看看,有什么要修改的吗?”
陆卿婵垂眸看向任免书,柳少臣的字极好,简单的任免书也写得像帖子一样,每一字都透着精巧,文采更是斐然,典籍故事顺手拈来,比之散文更加优美。
知她满意,柳少臣也放下心来。
“辛苦中丞了。”长公主起身送他出殿,笑着说道,“晚上母后赐宴,还请中丞务必要来。”
陆卿婵有些惊讶,马上就是太后和长公主的寿宴,这个节骨眼怎么还有赐宴?
长公主低声说道:“是私宴,请的都是重臣。”
“你好好养病,暂时不用过来。”她挑了挑眉,“以后少不了的,全都是三品以上的勋贵,他们可不像柳中丞那般君子风度。”
说罢长公主摆了摆手,轻声说道:“回去吧,好好休息。”
她让陆卿婵好好休息,自己的眉间却带着少许倦意。
在今朝做公主是很累的,尤其是做图谋帝位的长公主。
陆卿婵想到深宫里的那位幼帝,又想到太傅李岷和五月初封路的事,总觉得朝局平静表象下潜藏着至深的暗流涌动。
长公主顿了顿,最后又说道:“若是含章殿有哪里住着不舒服,记得跟嬷嬷说。”
她怀着少许含糊的暗示,却更像是侥幸,侥幸柳乂没有越过礼仪的边限,侥幸陆卿婵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知道的,公主。”陆卿婵轻声说道。
天下没有白来的恩惠,陆卿婵并不怪长公主,因为即便对长公主而言,这也是她能做到的最好安排了。
但直到回去含章殿,陆卿婵的心绪都还乱着。
她仰躺在床榻之中,觉得自己像是身处一张大网之中,无法挣脱,也无处藏匿。
可现在这样到底是比以前要好的。
临睡前,陆卿婵握紧胸前的游鱼玉佩,她久违地又想到了柳乂的长嫂,那个将游鱼玉佩赠予她的人。
卢氏沉稳端庄,虽年纪已长,晚年又病重,但始终温和慈爱。
她模模糊糊地想到,如果卢氏知道她将要做上公主少师,会为她感到欣慰吗?
还是会感到难过,她竟然和柳乂越走越远,如今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疏离地步?
直到彻底陷入昏沉时,陆卿婵都还在想这个问题。
柳乂进殿时,她睡得正熟。
陆卿婵连睡眠的姿态都是中规中矩的,双手交叠在胸前,似是握着什么东西。
柳乂静默地注视着她的睡颜,擡手轻轻地抚平她的眉头。
什么东西这么宝贵,连睡觉都要抓着?
他心神微动,指尖落在陆卿婵的手指上,想要掰开她的手。
这双细瘦的柔荑,此刻却格外坚定,纹丝不动。
柳乂更觉疑惑,究竟是什么东西?会让陆卿婵这般薄情的人,如此珍重地紧握在手心里?
会是那枚游鱼玉佩吗?
不对,她根本就不在乎那玉佩,连串起来的红绳都粗糙又难看。
而且从不肯示人,好像游鱼玉佩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什。
但一股莫名的力量还是驱使着柳乂,让他想要掰开陆卿婵的手指,去看看被她万般珍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指尖轻挑,就快要掰开她的手指时,殿门被打开了。
长公主眉头紧紧地皱着,低声呵斥道:“柳乂,你想干什么?”
柳乂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打算解释。
但他还是从内间走了出来,柳乂轻声说道:“阿婵好不容易睡过去,别将她吵醒了。”
“你是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长公主指着他说道,“要是没有你,陆卿婵每天都能睡得安安稳稳。”
柳乂缓步走出含章殿,漫不经心地说道:“这话我也送给公主。”
他一语成谶。
晚间陆卿婵快要打算上床时,宫人忽然说公主请她过去一趟。
陆卿婵满腹疑问,长公主这会儿不应当在宴席上吗?忽然请她过去干什么?
而且夜色已深,宴席应当也快结束了。
传话的侍从也不知内情,只说公主令她快些过去。
陆卿婵打着哈欠起身更衣,宫人熟稔地替她穿好繁复的礼服,又为她仔细地梳妆一番,便匆匆将陆卿婵送上了轿辇。
宴席的宫殿并不喧嚷,许是因为皆是重臣,竟还有些清幽,丝竹声奏的亦是雅乐。
但当陆卿婵进去时,她才明白到底为何如此。
宫室的正中央坐的不是旁人,而是久居深宫的小皇帝。
他身侧立着的人高挑俊美,持重疏冷,略带少许游刃有余的淡笑,不是柳乂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