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2)
第三十章
碧落院。
卫子衍一路款步而来,因着步子过快,衣袍下摆拂起一抹飘然弧度。他不茍言笑时,自带一股冷煞之意。碧落院的婢女们面面相觑,未及上前给世子爷请安,就见卫子衍直奔大长公主的住所。
时辰尚早,东边天际才浮现出蟹壳青,晨间光晕浅淡,视野之内是一片苍茫灰暗。
“世子、世子留步呀,殿下尚未起榻呢!”
挡在门外之人,是大长公主身边的阉人,原是宫廷内侍,后来跟随大长公主陪嫁进了永宁伯府,算是大长公主的心腹之一。
卫子衍并没有直闯大长公主的卧房,而是一手掐住了这阉人的脖颈,当场将他提起稍许,让这阉人的双足离了地。
卫子衍的目光在阉人狰狞的脸上掠过,很快就看见了他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上面的寿桃纹洛和王长岭脖颈上的痕迹一般无二。
卫子衍素来无欲无求的眸底,此刻,溢出一抹萧杀之意。
“说!你几时与曹阉勾结上的?杀王长岭是为何?!”卫子衍怒喝,但其实,他已经猜出了答案。
一旁的长安和钟北看得触目惊心。
按着世子爷的性子,理应会将德福押去地牢,再细细审问。
世子爷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实在反常呐!
像是内里挤压了太久的戾气,无处可撒。
德福垂挂的双足不停晃动,双手握住了卫子衍的手背,试图挣脱开束缚,他满脸涨红,额头与太阳xue的青筋突突直跳,虎眸睁大,眼底布满血丝,眼珠似要炸开,眼看着就要断气。
“住手!”
门扇被人从里打开,大长公主身披一件玫红色绫罗披风,出声喝止。她刚起榻,长发松散及腰,已至中年的岁数,容貌与气韵不减当年风华。
大长公主见自己的儿子,正要徒手掐死心腹,神色震惊:“慕卿,你在做甚么?放开他!”
卫子衍很清楚,若是他此刻稍一用力,这阉人就会立刻死在他手上。
但下一刻,卫子衍却是突然手一松。
德福瘫软在地,猛地咳嗽,他像一条狗一样,往大长公主的脚下爬了爬,试图得到自己主子的庇佑:“殿、殿下,救救奴才啊!世子爷他、他……不知为何,突然会如此。”
卫子衍面色冷沉,目光从阉人身上掠过,与大长公主殿下对视,语气虽冷,但透着一股不可忽视的轻蔑:“母亲素来精明,亦是女中巾帼,怎么身边混入了细作,却还一无所知?”
德福身子一晃,眼中流露出几丝惶恐。
大长公主秀眉微拧,俯视了一眼趴在她脚下的德福,这又看向卫子衍:“慕卿,你这是何意?”
卫子衍右手轻轻一挥:“来人,把这厮押去地牢,他若不如实交代,卫家的刑罚伺候!”
德福抱住了大长公主的一只绣花鞋,仰头求饶:“殿下救救奴才呀,奴才是殿下的人,只听殿下吩咐!”
大长公主更是狐疑:“慕卿,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总不能轻易动刑吧,德福到底跟了我二十多年了。”
卫子衍似是懒得多言,淡淡启齿:“母亲,在伯府,我的话就是规矩。”
语毕,卫子衍一个眼神扫向长安和钟北。
他二人回过神来,立刻照办,上前拉起德福,二话不说直接将人往外拽。
大长公主还想进一步阻挡,却被卫子衍制止:“此事事关重大,一个时辰后,我会给母亲一个交代。”
卫子衍身段高近八尺,高出了大长公主一个头,便就如此俯视着她。
此刻,晨光破晓,在熹微薄光之中,大长公主在儿子的幽眸里,看见了“权威”二字。
大长公主:“……”
“好,本宫就静等一个时辰。”大长公主服软了。卫子衍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即便她对伯爷毫无感情,但儿子始终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况且,这个时候的卫子衍,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可反抗的威压。
永宁伯府的地牢,四处潮湿阴暗,血腥与霉味混合在一块的气味,会让人不自觉的联想到死亡。
伯府刑罚有一套独特的手段,残忍程度可类比诏狱。
不消片刻,德福全盘招供。
卫子衍长身玉立,他一袭雪色锦缎长袍,立于地牢内,却仿佛又隔绝在凡尘之外,不染一丝丝污秽。
长安手背沾血,走上前禀报道:“世子爷,招了。德福果然是受曹阉指使,杀死王公子,就是为了嫁祸给表小姐。一旦表小姐被衙门抓走,必定会落入曹阉手中,没了咱们伯府的庇佑,表小姐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钟北附和:“世子爷,咱们眼下如何是好?直接将德福押去大理寺么?”
区区一个德福,根本不足以撼动曹阉的地位。
卫子衍知道,他手中筹码,还是不够。
这时,大长公主亲自来了一趟地牢,即便已经猜出实情,大长公主还是想替自己的人求情:“慕卿,事已至此,你便……”
大长公主话音未落,卫子衍从钟北手中夺过长鞭,他挥鞭之际,一声破响,将绑在绞刑架上的德福,一鞭子封喉,血溅数丈,当场毙命。细一看,德福的脖颈已经彻底断裂。
见状,大长公主喉咙一紧:“你……”
卫子衍不会留下任何祸害,此人也没法成为扳倒曹阉的人证,留着没有一丝用处。
“来人,送去大理寺,将人犯尸首交给裴少卿,就说叶棠无罪。”卫子衍直接下令。
可他自行处死杀人凶手这桩事,委实过于直截了当了一些。
长安应下,擡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他得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向裴大人好生解释一番才行。
此刻,看着儿子清风朗月的清隽容貌,却仿佛笼着一片肃杀,大长公主猛然惊觉,卫子衍再不是当初受她掌控的少年人了。不知不觉中,卫子衍已经长大成人。温润少年,成了爪牙锋利的权臣。
大长公主咽不下这口气,打狗也要看主子!
儿子这是愈发不给自己面子了!
“慕卿,你这一夜不眠,就是为了给区区一个商贾之女洗脱嫌疑?”大长公主开始较真了。
卫子衍却反问:“儿子替母亲揪出藏在你身边的细作,难道这不是一桩好事?母亲眼下最应该担心的,应该是曹阉得知了您的多少秘密吧?”
大长公主:“……!”
母子二人再度不欢而散。
其实,大长公主知道德福与宫里一直有联系。彼时,德福便就是曹公公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太监。
大长公主并不觉得德福会出卖自己。
德福杀了王长岭,不过就是报曹公公的提携之恩。
汀兰苑,叶棠从大理寺归来后,才小憩片刻,便听见拾翠欢欢喜喜,在榻前说:“大小姐!太好了,奴婢听前院说,杀王公子的真凶已经抓住,与大小姐毫无干系。大小姐洗脱嫌疑了。不过……咱们这汀兰苑委实晦气,奴婢已经命人在院外洒了些花露,也点了佛香,望能去去晦气。”
薄纱幔帐外,天光大亮,叶棠虽还是乏力,但也不能接续睡着。
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事,她要开始警惕起来了。
无疑,有人要让她死。
若非她对卫子衍还有利用之处,才得了卫子衍的庇佑,这次的事只怕会十分棘手。
叶棠下榻洗漱,本想先去看看二妹,这便去向卫子衍当面致谢,可谁知,碧落院的人会来“请”她过去一趟。
来人是碧落院不起眼的总角丫鬟,大长公主支配这婢女过来,便是直接表明她对叶棠态度,即——
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叶棠对大长公主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去碧落院的路上,叶棠想到前世有关大长公主的一切。她本该是不输于男子的女中巾帼,偏生是个大情种。爱而不得,满腹愁伤。在伯府后宅荒废了小半辈子的时光,最后得知真相,她又很快抑郁而亡。是个可怜又可悲之人。
叶棠在想,她要不要将霍大将军的事告诉大长公主……
可她又以什么身份?亦或是什么立场告知呢?
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重活了一世,才会得知比旁人多的事。
即便她说了,大长公主也未必会相信。
“表小姐,殿下就在前面的亭台下,你且自行前去吧。”
小丫鬟止了步,示意叶棠继续往前走。
叶棠颔首,擡步继续走,臂弯上的鹅黄色披帛在她身后一路逶迤。
此时,大长公主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向了叶棠,从她的角度去看,小径上正走来的女子高挑曼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叫人不禁联想到纤柳袅袅。单单是看姿态,也能知她是个美人。
大长公主美眸微眯,红唇轻轻一扯,兀自轻嘲一笑:“难怪慕卿多番庇佑她,相貌倒是惹眼!”
卫子衍第一次重视一个女子,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大长公主都会对这女子有些好奇。
叶棠迈入亭台之前,就察觉到了大长公主审视的目光,她不卑不亢,盈盈福身:“民女叶棠,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大长公主见多识广,又是个睿智之人,自是看人极准。
她很快就能够笃定叶棠不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子,确切的说,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大长公主语气轻慢:“擡起头来。”
叶棠照做,隔着一丈之远,直视大长公主的一双美眸。
大长公主在宫廷长大,燕瘦环肥的美人都见过,但还是被叶棠这张脸惊艳了一下。不过,大长公主更是清楚,没有脑子的美貌,只会带来灾难。可若是心机太甚,美貌同样可能会成为杀人的利刃。
大长公主从锦杌上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打量叶棠的同时,唇角挂着浅淡笑意,不温不火,说道:“便是你闹得伯府上下,昨夜一宿不眠?没记错的话,你也才登门伯府没几日,还真是颇有些手段。我最是厌恶拐弯抹角,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想攀高枝么?慕卿身边没有任何女子,你若是愿意,我倒是可以帮你成为他的侍妾。”
“但……条件是,你今后需得听从于我。”
叶棠:“……”
大长公主还是与长辈子一般无二啊。
想将她安插在卫子衍身边,以方便大长公主轻易掌控自己儿子的一举一动。
前世这个时候,正好冀州曹家找上门,叶棠为了自保,也为了保住二妹,只能听从了大长公主的意见。
奈何,此事被卫子衍知晓了,他更是不待见她。
别说侍妾了,便是他的身,她也挨近不了。
所以,此刻,叶棠干脆拒绝了大长公主的“示好”,再度福身:“民女多谢殿下的好意,民女并不想给二表哥当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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