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2/2)
房间很静,温度宜人,身体如陷在柔软的云里,被一阵冷雾包裹,叶嘉宁昏昏欲睡,脸上扫来扫去的花瓣换成薄而温凉的唇,霍沉吻一下她眉心,浅浅的鼻息与他低低的嗓音一同落下。
“好爱你。”
叶嘉宁撑开了眼睛,擡起眸,顺势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音色染着困意的软:“我也爱你,小狗。”
霍沉双臂抱紧她,他们的眼睛在很近的距离间望着彼此,他小狗似的用鼻尖蹭她:“好爱好爱你。”
霍森的下葬在三天之后。
墓地选在宜港最北面,也称得上山清水秀,和埋葬着霍沉母亲的别墅庭院相隔整个城市,万水千山。
前一晚就开始落雨,阴沉沉的天,戚戚沥沥的雨水将世界蒙上一层灰色。
霍森的下葬一切从简,没有举行丧礼,他曾在宜港处尊居显呼风唤雨,如今死亡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只有霍沉与叶嘉宁撑伞站在他的墓前。
那块墓碑上只刻着霍森的名字与生卒日期,无人为他立碑,这个世上也不会再有人怀念他。
学校要求统计离校方式,内科学的考试结束之后叶嘉宁回宿舍填表格。
张露押题押得很准,一路上心情都十分飞扬,咧开的大白牙在推开门后看到里面的贵妇之后一秒消失,以为自己走错,忙不叠地退出去看了眼门牌号,没错啊。
葛裕如出声解释了一下:“这是枫枫的妈妈,陪她来收拾东西的。”
上次见过曲光辉后,张露多少猜到一点叶嘉宁和曲嘉枫的关系,但那种关系太微妙也太敏感,她从来没在叶嘉宁面前打探过,这时候就十分局促,谨慎地叫了声“阿姨好”,陈曼姿态摆得还算亲切,寒暄一句:“你是枫枫的室友吧。”
张露点点头,硬着头皮说了几句话,转移话题问曲嘉枫:“你们这么早就考完了吗?”
曲嘉枫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没搭理她,陈曼也没说话,落空的问句让张露有点尴尬,默默回自己座位。
说是陪曲嘉枫来收拾东西,其实是带来的保姆忙前忙后,行李装了几大箱,曲嘉枫窝在她的躺椅上刷手机,陈曼坐在葛裕如的椅子,兴许是嫌廉价木椅硌得慌,上面垫着曲嘉枫的名牌衣服,挂在胳膊上的爱马仕和成套的珠宝首饰显得贵不可言,其实在给曲光辉做秘书时她的月薪不过是屁股
葛裕如把椅子让给陈曼,自己就坐了叶嘉宁的位置,正要起身让位,叶嘉宁说:“你坐吧,我填完表就走。”
她的视线只在进门时从陈曼身上滑过一下,没什么反应,问葛裕如要来表格填写。
她本来没打算理会,没想到陈曼会自己先开口。
“你给你爸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鬼迷心窍一样一心向着你,别的谁都不管不顾了。”
葛裕如一下没捋明白她话里复杂的信息量,有点懵,张露则更尴尬了,觉得自己好像回避好一点,但实在不好意思在这时候发出动静引起注意。
叶嘉宁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都应该亲自问他,别扯到我身上。”
“我是低估你了,还以为你像你那个妈一样假清高。不过也对,清高有什么用。”陈曼嘲讽,“清高又留不住男人,跟你爸厮守终生的是我,继承曲家的是枫枫,你们母女俩最后还不是落得这步田地,活成这个样子?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叶嘉宁把表格放在课本上写字,眼皮都没擡一下:“那你怎么笑不出来。”
她连点起伏都没有的声调让人听不出嘲讽,反而比嘲讽更气人,张露总是特别吃她的冷幽默,差点没绷住笑喷,赶紧捂住嘴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
葛裕如整个人都快被震碎了,打死都没想到叶嘉宁和曲嘉枫之间还有这样的复杂纠纷,怪不得从一开始她就对曲嘉枫爱答不理。
她不懂陈曼怎么会当着她们的面就说这些,猛地听到这么多秘密有种今晚就会被杀人灭口的危机感,简直如坐针毡,惊慌的目光投向唯一的盟友张露想问问她咋办,发现张露在憋笑。
“妈!”一直没吭声的曲嘉枫突然发起脾气,皱眉攥着手机,“你乱说什么?”
就连她自己都知道那些事情丢脸。
陈曼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她这几天跟曲光辉吵得精疲力竭,看到叶嘉宁那副水波不惊的样子,就好像看见了当年的叶茵。
出身高知家庭,宜港最年轻的脑肿瘤专家,和曲光辉青梅竹马才子佳人,好像天底下所有好事都让她一个人占了。还总是那么清高,仿佛谁都看不进眼里,要不是她知道曲嘉枫的存在后态度果决,曲光辉是死都不肯离婚的。
陈曼觉得自己赢了,不管过程如何,最后那栋别墅的女主人是她,养在曲光辉身边当成掌上明珠的是她的女儿。可其实在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她比谁都清楚,她一辈子都没赢过叶茵一次。
“不管怎样,你爸最疼的还是你。”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曲嘉枫还是故意说给叶嘉宁听,陈曼站起身,从精心打理的头发丝到高跟鞋无一不昂贵,傲慢的语气对叶嘉宁说,“你不用在背地里挖空心思哄你爸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你,他耳根子软,现在是看你为了钱自甘堕落被人包养,觉得对不起你,你哭一哭他就要什么给你什么,别觉得你的算盘打得多好,他现在想跟我离婚财产也没那么好分,枫枫怎么都是他的亲生女儿,有合法的继承权。”
看来是曲光辉在闹离婚。
陈曼一直都挺沉得住气,不然也不会在曲光辉身边处心积虑多年,把自己熬到转正,今天突然当着人面就口不择言,八成是和曲光辉闹得很难看,离婚已成定局。
这些叶嘉宁一点都没兴趣。
“你眼界太狭隘,自己为了钱机关算尽,看谁都是利欲熏心。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在乎曲光辉那点钱。”
“如果我没记错,他的资产绝大部分都是婚前财产,属于你们夫妻共同的份额很少,离婚你分不到多少。你有功夫来我面前说废话,不如去找一个好律师。”
叶嘉宁签完名字把表格还给葛裕如,合上笔帽放回包里,挎到肩上,神色漠然地拉开门。
“清高是没什么用,只不过我妈爱人光明正大,干干净净,拿得出手。”
叶嘉宁还没到家,曲光辉就急匆匆打来电话道歉:“你是不是在学校碰见你曼姨了?她要是跟你说什么你别搭理,离婚是我们俩的事,怪不到你身上,我就是这阵子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对我才是重要的。”
和陈曼的离婚手续已经交给律师去办理,曲嘉枫到底是他的女儿,他设立了信托,以后每年给她一笔生活费。
说到这他语气有些怅然,他总是醒悟得太晚,当年对叶茵是,如今对叶嘉宁也是。
叶茵爱他的时候全心全意,决定离开就永不回头。叶嘉宁像极了她。从前丁重再疼她,她都没改过口,现在无论曲光辉如何道歉赔罪,她都不动容。
他这辈子已经得不到叶茵的原谅,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等到女儿愿意认回他的那一天。
“我已经让她把枫枫从你们宿舍搬出去了,过阵子我就送她去留学,以后也不会让她再回来。”
“无所谓。”叶嘉宁并不在意,“下学期我会申请外住。”
“你们那房子太小,几个人住不开,我上次去熙和院看过,那环境不错,离你们学校也近,我看好了一套独栋别墅,已经交了定金,你哪天有空,跟爸爸去签个字。”
“房子大或小我们都住得很好。”叶嘉宁说,“我在开车,说完了吗?”
“说完了!再说一句——周末我跟你石叔叔那几个朋友聚会,说好带各家孩子过去,你们小时候经常在一块玩的,记不记得?”曲光辉赔着小心,“宁宁,你陪爸爸一起去,行吗?”
“周末有事。”
曲光辉失望地“哦”了声,叶嘉宁挂了电话。
周末是丁重生日。
比起已故之人离开的那个日子,叶茵更喜欢在他的生日去看他,不把难过的情绪带过去,而是像他还在世的时候一样,一家人陪他庆祝一个生日。
他们像往年一样,订好生日蛋糕,买了一束鲜花,来到墓园。
风有点大,叶嘉宁擦燃火柴点蜡烛,麦穗围在旁边用手挡风,丁见霖一边小心翼翼保护抖动的火苗,一边蹙着眉头和风讲道理:“你先不要吹啦,这是给我爸爸吹的。”
叶茵扫掉四周落叶,用毛巾把理石墓碑上的灰尘擦干净,跟丁重讲着话:“我做过手术了,现在恢复得挺好,看来暂时不能去见你了。又要让你等我了,这次不知道要等多久,我知道你不会急,只是有点想你了。”
“孩子们都很挂念你。我也是。”
火苗在风里活泼地跳舞,跳得捧蛋糕的麦穗紧张兮兮,丁见霖拍着手带头唱起生日快乐歌。
叶嘉宁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男人温柔的笑眼看着他们。他永远地保持着三十九岁的容颜,再也不会老去了。
丁重去世的时候丁见霖还不满两周岁,他对丁重的记忆早已模糊,所有的认知都来源于其他人口中,但叶嘉宁还记得。
当初丁重和叶茵结婚,本身就扛着家里许多压力,婚后这种压力也没停过,叶茵把叶嘉宁看得很重,不想太早生育让她的身份变得尴尬,丁家人软硬兼施地催逼,那些压力丁重都一个人扛了,没让叶茵在中间受一点委屈。
起初丁爷爷对叶嘉宁有芥蒂,第一次春节,丁重带他们回家,老爷子不怎么理她,好吃的好喝的拿给另外两个宝贝亲外孙,把叶嘉宁当空气,新年红包也只给他们,没准备叶嘉宁的份。
丁重是很斯文儒雅的一个人,那天大过年地对自己父亲发了脾气,团圆饭都没吃都带着她们走了。
走之前跟老爷子放话,说叶嘉宁就是他丁重的孩子,如果他们不把叶嘉宁当丁家的孩子看待,以后丁家的门他半步都不会进。
他和丁爷爷的争吵叶嘉宁全然不知,当时在小客厅和一帮小孩子待在一起,只记得那天去丁家不到一个小时就走了,到家之后丁重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告诉她是爷爷给她的压岁钱。
她记忆中丁爷爷对她的态度一直都不错,给亲外孙的礼物都会给她准备一份。
直到丁重出事,人躺在ICU里生死不明,丁爷爷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气得病倒,兴许是怕她们明哲保身弃丁重于不顾,那天叶嘉宁去看他的时候,丁爷爷拉着她说了许多话。
丁重的的确确将她当做亲骨肉来疼,丁见霖出生之后,对她的关注不减反增,他总玩笑说小婴儿还不记事,现在对他好他记不住,等他长大了再疼也来得及。
他没能等到丁见霖长大,作为父亲,他的父爱几乎全都倾注在叶嘉宁身上。
悬悬欲灭的火苗坚持到生日歌的最后一句,终于被淘气的风一口气吹灭干净,在丁见霖虽然有些走调但胜在童真诚挚的歌声尾音里,叶嘉宁轻声说:“生日快乐,爸爸。”
叶茵摸摸她的头发。
“他会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