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2/2)
生死存亡之际,仍然是建木神力护住了他们——其中还掺杂着部分仙人灵力。两种力量交织构成的屏障拦下了漠视万物的毁灭性冲击,这片天地才幸而没有回归混沌初开时的死寂荒芜。
到了这一刻,冷天道方明白云不意说的“大问题”究竟是什么。
三族混居的世界,大道芜杂,终究有一日要分开,彼此独立,各行其是。这是无法避免的未来,哪怕是建木也不能阻挡,否则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但若是让四界自然、或者在某个契机中顺势形成,各族生灵免不了死伤惨重。如果过程中再爆发种族大战,局面会尤其糟糕,甚至埋下三族仇视对方的祸根,云不意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他深爱这个自己一手创造的世界,在三族中虽然偏爱人族,不大中意魔族,却把他们都放在心里。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哪一方出现大量伤亡,对他都是沉重的打击。
所以他亲自出手,在加速世界分离进程的同时,将一切代价尽数担下。
云不意耗尽建木真身的神力,促使四界提前落成,并以自身躯壳,为众生承担全部的冲击。
他牺牲所有,与当世九成九的红尘仙一起,为后世的生灵铸造了一方再无任何后患的天地。
冷天道想通所有事情之后,忽然感到十分荒谬,看着眼前风烟俱净的新世界,发出沙哑低沉的笑声。
他化身为人万载,今日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蠢笨愚钝,连那些从未见过云不意的红尘仙都知晓他的目的,不惜燃烧性命助他一臂之力,自己日日跟在他身旁,却一无所知,临了了,还像他创造出的那些柔弱生灵一样被他护在羽翼之下,卑微茍活。
他应该像那些免于一死的蝼蚁那样,跪在地上感谢建木的庇护,感谢仙人们的慷慨赴义,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应该回归仙道,成为天道的基石,维持它的运转,替云不意继续监督和保护这个新生的世界。
冷天道太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因此他更加知道,自己不愿意做那些事。
云不意并没有留下什么要求,他走得太急太快,甚至来不及对冷天道说声保重,显得那样仓促和无情。
于是冷天道便能心安理得地将一切责任置之度外,去做自己此刻最想做的事。
他散去人身,意念回归仙道,让这块因建木而生的大道基石由内而外崩碎,追随陨落的神明而去。
为祂生,陪祂死,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的圆满?
新生的天道还未来得及运作,就因仙道的毁坏而陷入沉寂,尚未完全诞生的意识从此沉睡不醒,人族的修行之路也随之断绝。
冷天道知道如此选择的后果,却依旧像那群坦然赴死的红尘仙一样决绝。
在意识长眠的前一刻,他想起多年以前的昏云山,想起山顶吹来的风落在青鸟的衣襟,想起那隐秘幽微的爱意和以人各有志为名的分离。
冷天道忽然有些后悔。其实活成云不意生命的一部分,和成为令他惊艳侧目的烟火并不冲突。
他分明有无数机会可以坦诚心意,却束手束脚,导致今日陪云不意同生共死,都不能像仙人们那般坦荡和理直气壮。
昏云山的山神赴死时,可曾后悔那日托风送去的是花瓣而不是挽留?青鸟生死相随的那一刻,又是否遗憾过没有坚持己心,而是纵容他的决定选择放弃?
他们身死魂灭,从此同归天地,是一起落在枝头的雨、相依相随的云、风中依偎的尘埃、彩虹中毗邻的色彩。
他们如今浑如一体,不必在意是否后悔。
冷天道当然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内耗上,他把自己拆得支离破碎,平静地跟随云不意的脚步而去。
在道法寂灭、心死魂消的一刹那,他忽然感觉有一缕风拂上面颊。风里带着尚未散尽的香气,依稀与云不意常饮的花茶相同。
冷天道想睁开眼,伸手去捉这缕香气,却陡然想起自己已经没有躯壳,灵魂也在焚尽的边缘,早就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
大抵是错觉吧,是自己太过眷恋陪伴云不意隐居的时光,而在生命的最后产生的错觉。
冷天道这样想着,放任仅存的魂魄消磨殆尽,跌入无尽的黑暗。
黑暗深处,正为他孕育重逢的美梦。
……
岁月倒流,回到隐居的某一年,云不意着凉卧病在床,远道而来的访客拿出银针,说要帮他针灸,散散体内的风邪之气。
冷天道倚在墙边,看见云不意青绿泛紫的脸,忍不住想笑,又感觉这一幕恍如隔世,令人怀念。
“我……”云不意裹着被子,吸了吸堵塞不通的鼻子,指着自己的脸倍感荒谬地问:“我可是建……健壮的修行者,体内怎么会有风邪之气?我书读得少,你们可别骗我!”
“怎么会呢?”秦离繁板着小脸,把蔫坏的心思藏在一本正经的表情之下,“我是大夫,大夫不坑病人的。相信我,你这风寒不用吃药,让我扎几针就好了。长痛不如短痛啊!”
云不意半信半疑:“当真?”
秦离繁点头,秦方忍着笑也点头。
云不意差点就跟着他们一起点了,直到看见针囊里比自己手指还长,寒光锐利的银针。
“……其实吧,我觉得不用喝药,也不用扎针,用被子捂捂汗也能好。”
婉拒,婉拒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