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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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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句念至终点,也意味着好梦将醒。

少年心中了然,平静地睁开双眼,只见面前的珠帘后空无一人,唯有落叶凋零在床头的古琴上,被风卷落尘埃。

兽脑香炉里散出薄烟,残存的香气冷得骇人,吸进肺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冻结。

窗外月色如故,飒飒秋风从枯死多年海棠树枝间呼啸而过,垂落枝头凝结的霜。

少年在冷寂的夜幕里回忆梦中诗句,竟无一句对得上当下处境,全是过往残痕,早被零落成泥。

原来哪怕是梦,也已经陈旧至此。

他撑着床榻站起,水青色的衣摆扫过地上的浮尘,随他的脚步行出这间尘封多时的厢房。

屋内积灰厚重,他在榻下坐了那么久,周身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待他离开,房中的烟也散了,珠帘也黯淡了,烛火黯然熄灭,仿佛再也不会亮起。

进入庭院,少年身前荡起水波般的纹路,他一步迈进,周遭景物丕变,赫然来到一座新的屋舍,雕梁画栋,华美异常。

一位身着布衣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下长廊,向院中的他行单膝跪礼,说:“主上,培育蓝玉菌的鬼蜮消散了,其中的‘养料’不翼而飞。”

“我知道。”少年摊开手掌,月光穿过他冷白的皮肉,照在地上,“鬼蜮破碎之前我还加了把火,可惜没能留下那群恼人的虫子。”

说话间,他虽然神色平淡,眼中却杀意沸腾。

男人深深垂头,不敢发一言。

所幸少年很快便收敛了杀气,恢复平常云淡风轻的温和:“我让你查的那几人,你查得如何?”

男人的手拂过腰间的储物囊,将记录着调查结果的册子双手奉上。

少年搁在臂间翻开,一目十行浏览到结尾,眉心渐渐皱紧。

他问:“消息来源值得信任?”

男人连忙说:“这是属下多方探查、交叉比对之后整理出的消息,来源您不必担心,绝对可靠!”

“那就不对了……”

少年缓缓摇头,困惑与讶异在他眼底交织,那是过去数百年间,几乎与他无缘的情绪。

“这……”男人鼓起勇气,“属下斗胆,敢问主上,这份消息有何……不对?”

“旁的倒是寻常,唯独一条假的出奇。”少年一抖书册合上,扔回他手里,“你说秦家父子是仙界内红尘仙或修行者的后人?”

男人不解其意,茫然地点点头。

少年冷笑:“仙界……仙界……”

他没有解释,挥手示意男人退下,背身负手仰望天上弯钩似的寒月,唇边噙着一抹讽刺的笑意。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仙界。”

……

“阿嚏!——阿嚏!——”

秦离繁坐在廊前看话本,冷不丁鼻子发痒,掩嘴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可是昨夜又踢了被子,着凉了?”

秦方语带责备,却是立刻起身走到他旁边,弯腰探他额前温度。

秦离繁乖乖仰脸,日光斜照下,一双微眯的眼睛呈现出琥珀般的剔透澄澈,眼底晕开一圈银光,隐约间似乎将他的瞳仁分割为两层,像重瞳,又像叠得不仔细的两片薄镜片。

秦方动了动纤长的手指,将盖住他大半张脸的手掌收回:“万幸没有发热。你自幼体弱,生了病又难好,该自己多注意才是。”

秦离繁皱皱鼻子,倒也没有被他念得不耐烦:“不是着凉,可能是晨间的风太冷,呛到了。”

话音未落,他就见秦方果断解下外衣披在自己身上,衣摆堆叠在身旁,绣着银丝的白色绸缎顿时沾上尘土。

“哎呀!……”

秦离繁拎着衣服蹦跶起来,落地时脚下忽的一崴,扑到了父亲怀里。

“乱蹦什么。”秦方无奈,“可有伤到脚?”

“没有。”秦离繁转了转脚踝,隐隐作痛,但不严重,“我心疼你的新衣服么,用料和绣工都好贵。”

秦方把他按坐回去,拾起滚落在地的话本拍了拍,也不嫌弃地上脏了,随意坐在他身旁。

“一点小钱,不必挂碍。”

秦离繁鼓嘴:“阿爹,你这样说话容易被打呢。”

秦方轻笑,长睫缓缓垂落,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暗色。

另一边,冷天道走出衙门,脚边跟着玉蘅落,肩上扛着比巴掌高不了多少的苗状云不意。

云不意仰头打哈欠,幅度大得三片叶子好悬没从枝干上倒折断开。冷天道瞄他一眼,伸手托了一把,才没让他逛街未半中道崩殂。

这三人……三个非人一大早便去了一趟衙门揭悬赏令,然后将冷天道昨夜算出的关于见诡组织成员的线索交给衙役。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衙门的人就分成几队外出,朝不同方向而去。有的去确认水荇镇附近的线索,有的把消息上报,并到其他城镇求援,忙而不乱,显见得官府管理能力不错。

云不意在冷天道肩头蜷成一团,阳光下茎叶上的绒毛纤毫毕现,蜷缩起来就像一颗银绿色的毛球,毛绒绒的,可可爱爱。

他嘟囔道:“虽说不干掉林葳,咱们再怎么举报都是治标不治本,可我也不想放任见诡组织的人作恶,能逮住一个说不定就能少死一位无辜的人。”

清晨的道路上人来人往,走在他们身前的是一对母女,女儿趴在母亲肩上,手里拿着一只风车吹啊吹,风车边沿缀着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

玉蘅落的目光追逐着转动的风车:“组织里的成员多是生活困苦的底层人,让官府介入也好,或许可以将他们导上正途。”

冷天道微微一笑,语调温和地泼冷水:“人之执念有多可怕,你们应当早有体会,我不建议你们怀有过多期待。”

“人要心怀希望。”云不意睨他,“很多人都是依靠一点希望活着的。”

冷天道耸耸肩,从善如流地改口:“好,我赞同你的意见。”

毛球云不意膨胀了一圈,郁闷的:“敷衍。”

冷天道笑着拍拍他,底下的玉蘅落瞥见冷天道的笑容,再次幻视自己的兄长。

唉,真好啊。

三“人”在街上逛了一圈,回别院时冷天道左手提着早饭,右手提着竹篮,篮子里放有刚从集市买的新鲜的竹笋和木耳。

本来摊子上还有菌子,冷天道想买一点炖汤,却被云不意和玉蘅落“委婉”拒绝。

经历过上个鬼蜮之后,他们这辈子都不想碰菌子了。

云不意还买了风车和糖人。风车给眼巴巴盯了一路的玉蘅落,糖人则是带给秦离繁的。

他要留在家里陪秦方,错过了这次逛街机会,这是云不意给他的补偿。

庭院里花影扶疏,草木深深。

秦离繁坐在其间看书,听到脚步声擡头望去,看见玉蘅落叼着风车小跑进来就笑了。

秦方优雅地倒茶:“二公子居然喜欢这种孩童玩意儿?”

玉蘅落轻盈蹦上石桌,在秦离繁手边趴卧下来,用爪子拨弄着风车,拨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倒不是喜欢。”他弯起圆圆的猫瞳,“追忆过往而已。”

云不意舒展叶片,从冷天道身上蹦下来浮在半空,小精灵似的绕着秦方飞了一圈。

秦方递一杯热茶给他:“怎么?”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宁州,抄林葳的老底?”云不意元气满满地问,仿佛给他一把铲子,他就能学愚公移山,连夜过去把昏云山铲平。

秦方问:“你的身体恢复了?”

“不就消耗了点灵力吗?睡一觉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说着,云不意在他眼前连续翻滚十五六圈,证明自己现在生龙活虎,能打十个。

“那便明日出发吧。”秦方好笑,屈指在他身上轻轻一弹,他就像小炮.弹似的飞了出去。

冷天道擡手接住,将他捧在掌心:“此行宜早不宜迟,这回我们要赶在他行动之前,打乱他的下一步部署。”

秦离繁与拨弄风车的玉蘅落对视一眼,点头同意。

“了解。”

云不意晕乎乎地爬起来,甩甩叶子,应过冷天道就朝秦方扑过去,报刚才的“一弹”之仇。

……

是夜,夜黑风高。一轮纤瘦的月牙挂在云间,若隐若现。

寒风吹起庭前的落叶,“啪”一声撞在窗上,顺着缝隙飘进屋内,晃晃悠悠地落在榻边。

“叮铃铃——”

四周忽然响起一串清脆铃声,带着空幽的回声,仿佛这里不是木石垒砌的房屋,而是滴水声震耳欲聋的溶洞。

秦离繁平躺在床,鬓角的发丝被吹到面上,勾住弯弯的睫毛。

下一刻,他睁开了眼睛。

秦离繁呆呆地坐起身,下床,弯腰,穿鞋,再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他动作迟滞,面无表情,像毫无生气的傀儡娃娃,眼底有两圈银光,将瞳仁分割为两层,宛若没有完美重叠的两片圆形镜片。

“乖孩子,来……”

风里传来细碎的絮语,伴随着笑声,温柔而蛊惑。

“到我这里来……”

秦离繁走进院子,仰面看向天空,朝着月弯的方向伸出手臂,就像幼时撒娇,向父亲讨要拥抱那样。

冷风呼啸,落叶缓慢坠地。

院子里已经不见秦离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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