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2/2)
凌飒置之不理:“送大将军出宫。”
这点上,凌飒是与蛮蛮达成一致的。
先救走陆象行。
太后在此时失了上风,已无力阻止凌飒的亲卫护送陆象行离开。
陆象行从地面上将蛮蛮抱起来,像揣了一件宝物,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地面,让她落脚在他的身前。
两心相知,你心悦我,我亦信任你。
分明说好了此刻暂别,蛮蛮依然红了眼眶,极力掩藏自己的不安。
陆象行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却是低低一笑。
他凑近,在她的耳畔。
“我在外面等你。蛮蛮。”
他的声音如玉石相击,那么动听。
“今日,若等不到你,我便会自戕。”
她不许骗他。
倘若只是骗他,害他上了当,他也不会独活。
“自戕”二字的分量太重,惊得蛮蛮心头一震。
她错愕地擡眸。
陆象行已经微微含笑,大掌从上方落下,在蛮蛮蓬松厚实的圆髻上缓慢无声地一揉,薄唇无声地比划了三个字。
她看懂了,眼眶蔓延出大团的红晕,唇瓣颤栗。
手指藏在袖口底下,用力地往下一掐,指尖陷入了掌心,溢出了一丝血痕。
陆象行转身随着亲卫而去,如潮水涌起之时的一朵浪尖,在黑衣玄甲的簇拥之中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这一去,生死两茫茫。
蛮蛮说的“九成”把握,在陆象行心里,只有不到一成。
因为那一成的担忧,已经远远盖过了一切。
他不能容忍那一成的事件发生。
即便她有把柄,皇帝也会暗中助力,但,倘或有半个不测呢?
陆象行自失一笑,望向天幕。
摇颤的彤云,降下一团团纷纷扬扬的雪花,又是一个长安的冬日来临了。
厚重的云团,如撕扯着棉絮般,落下无数片鹅毛般硕大无朋的雪。
前方的路在脚下,变得晦暗不明。
陆象行的脚步变得迟缓、凝重,踩着大理石砌成的砖块,一步一步,来到宫门外。
此时,宫门外立了成百上千的人。
或是百姓,或是同僚。或是亲朋,或是故旧。
“象行哥哥。”
一道喃喃低回的嗓音,停在他的耳畔。
转眸看去,是人群中簇拥在最前面的虞子苏。
她身后,是搂着她不让她冲动上前的虞信。
“将军。”
又一声,是含着悲苦和哽咽的呼唤。
这个声音,来自于另一边的左子骞。
人潮汹涌而拥挤,将他们挤在最前面。
陆象行莞尔。
这时,一枚发臭的鸡蛋从远处恶狠狠地砸了过来,“噼啪”,陆象行并不躲闪。
鸡蛋在他的脑门上撞开,蛋壳破碎,蛋液飞溅。
腥黄的鸡蛋沿着鼻梁滚落,砸在地上。
一道气势赳赳的呐喊,从那人堆之中响起:“这就是叛国贼陆象行!砸死他!”
“叛国贼!”
一个声音落下,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
臭鸡蛋、烂菜叶纷纷往陆象行的身上招待。
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振臂高呼。
“呸!亏我们之前还那么信任你,爱戴你,你居然帮着尾云人!”
“尾云的走狗!砸死他!”
“叛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陆象行就在宫门外,立身如海水中被冲刷千年的礁石,岿然不动。
他的心,早已被宫墙之内的那个女孩儿填满。
除却她平安之外,无事牵挂。
身无挂碍,也不再畏惧流言。
左子骞大吼一声,拔出了剑,朝身后的百姓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愚昧蠢猪!你们忘了当年要不是十几岁的陆将军临危受命,为你们征战沙场,胡人的铁骑就要踩着你们的头盖骨踏过你们的尸山血海!苍梧人的刀就要一刀刀剐在你们父母妻儿的头顶上!你们这些恩将仇报的蠢货!真是世态炎凉,你们不过就是看陆将军失了势才来踩他一脚罢了!你们有什么资格怪他!”
但左子骞的大吼声,淹没在了群情激昂的讨伐里。
连带着他,也被砸了满脸的脏叶菜。
“这还有个帮着叛国贼说话的!大家砸死他!”
一呼百应。
左子骞站得近一些,被砸得鼻青脸肿。
可他是将军,怎能挥刀向平民动手,刚才拔出剑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百姓不买账,他也不能真的在宫门前血溅五步杀人泄愤以儆效尤。
皇帝的亲卫拔出了刀,威吓百姓四散逃去,这一场乱象,方才逐渐止歇。
天愈发沉晦,陆象行转过身,望向身后已经重新禁闭的宫门。
仿佛纷纷扰扰均与他无关。
他只是低下头,将身上残留的蛋液、绿叶菜的残渣一点点清理干净。
蛮蛮恐怕不太喜欢他衣不整洁的模样,陆象行干脆将那一身玄色氅衣脱掉了,用它将脸一点点擦拭干净,望向宫门的目光,坚定执拗,夹杂了几分晦涩。
“象行哥哥。”虞子苏挣脱了兄长的束缚,忐忑不安地来到了陆象行身前。
她颤抖着小手,向他递上了一块锦帕。
眼神哆嗦着望着陆象行:“象行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我……是我在乐游原,答应给尾云公主送桐油,你,你怪我吗?”
倘若不是她一时任性,为了得到陆象行帮助尾云公主逃跑,也许今时今日,象行哥哥还会是大宣的大将军,一切都没有变过。
一定是这样的。
这都要怪她,怪她不好。
陆象行没有接她递来的那方锦帕。
虞子苏的心里往下沉。
就在她以为,陆象行不会再搭理她任何一句话时,陆象行低声笑起来:“虞娘子,谢谢你的擡爱,不过陆某人并不值得。我心里,也永远只有我的妻子,你回吧。”
他对一旁,今日始终缄默不言的虞信看了眼:“带你的妹妹离开。”
虞信终究是与左子骞不同的。
他背负着虞家整个家族,无法不与陆象行割席。
他和长安其他的人一样,又或者,是他们的一个缩影。
虞信的态度,便是从前那些幕僚旧友的态度。
但不落井下石,已经足够了。
陆象行并没有半分不自然,淡淡一笑。
“保重。”
从今以后,便作永别。
无论今日过后是死还是活,陆象行余生都不会再踏足长安半步。
跟着蛮蛮去做王夫啦,以后不是老陆,是小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