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2/2)
“国主!请三思!”
“妖后决不能放纵!”
“国主,数万将士尸骨未寒,请您秉公,交出如茵王后,押送慎刑审理!”
一声声,一道道,口诛之言,刺人耳膜。
在他们嘴里,如茵不再是受人敬仰的尾云王后,而是苍梧细作,是祸国殃民的妖后!
有一个人跪了下来,沉重的铠甲凿在地面的声响,惊醒了一大片此刻还沉浸在难以掩饰的震惊当中的人。
他们一个连着一个,一片连着一片,数百件铠甲最终一齐砸落在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悲怆哀鸣。
“请国主念我尾云!”
“国主休信妖后!”
“杀妖后,杀妖后!”
秋尼试图将如茵打横抱起,带她去往月亮宫。
这时,如茵再一次醒转,脸上的茫然和失魂暂时消失,她笑了起来,回眸一举将碍事的秋尼推开。
地上,躺着一柄秋尼割她绳索的剑。
如茵霍地冲上前去,弯腰拾去了那把剑。
“茵茵不要!”
“警惕妖后行刺!”
两股声音交织在一处。
如茵长剑横过雪颈,却是朝着脖颈用力一抹。
绝望的美眸,在空寂清冷的山涧上最后一瞥,望向的苍梧国的方向。
血如练般飞涌而出。最终,如茵倒在了地上,大片的鲜血自颈部的血口中间汩汩喷涌而出,她的身子发冷,抽搐、痉挛了几下,人便失去了意识,缓缓阖上了眼。
“茵茵。不——茵茵。”
秋尼奔势太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他哭喊着,将地上的尸骨抱入怀里,像捧了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品,唯恐将其碰坏。
国主的哀恸哭声,响彻林野。
禽鸟惊起喧哗。
持刀戒备的尾云士兵,也都终于放下了手臂。
短短时间,连死二人在面前,蛮蛮用手捂住了眼睛,不愿再看。
陆象行将她拥在怀里,长臂环住她的额头,让蛮蛮的脸颊贴向他的胸膛。
孕妇本来见不得血腥,蛮蛮的身子不安地打着颤。
她过往只知道哥嫂情深,回到尾云过后,虽然与嫂子发生几番龃龉,但想到自己婚事破裂,与陆象行天各一方不复得见,而哥嫂之间情比金坚,也让蛮蛮暗自几分羡慕。
原来这样的深情,也可以只是演绎。
想去年,她在长安时在陆象行面前扮演深情的行径,与如茵又何尝不是大同小异?
只是不同的是,她只是求生,也真的把心也陷进去了。
大灵清寺是尾云圣地,禁止杀生,眼下横尸二人,虽都是苍梧人,难免也犯了忌讳。
巫长命令守军收拾残骸,尤其是红荼。
至于如茵……国主抱着她的尸身涕泗横流不能自已,暂且只怕是动不了的。
但巫长有一句话要言明,她上前来,对国主恭敬地行了一礼:“如茵王后其人乃苍梧奸细,不堪为万民表率,她虽自戕于大灵清寺前,负疚谢罪,但本其因果,只怕多年为祸于尾云,而无尺寸之功,故王后如茵今日本该废后,不得再入祖宗灵寺,享受供奉。”
原本在王后尸身颈边恸哭的国主,蓦地睁大了眼珠,他一动不动地瞪向巫长:“你、你们!连一个死人,都不肯给她安宁吗?”
国主过于倾心王后,乃至是非不分、敌我不分,着实令人无奈。
巫长对此亦是百口莫辩,目光示意公主,希望以血肉亲情,能唤国主回头。
蛮蛮虽伏在路象行怀中,但等人将红荼尸身拖走,那血腥恶臭之气散了一大半,场面一片静谧之中,她知晓,自己身为尾云公主,也有自己的责任。
她朝巫长一点头:“巫长劳苦,您且回吧,兄长交由蛮蛮安抚。”
巫长应声道“是”,离去时,目光若有意若无意地瞥了陆象行一眼。
巫长离去后,蛮蛮在陆象行的支撑辅助下,缓缓来到王兄身边。
她虽不忍细看如茵的死状,但哥哥分明一个活人,神态脸色,却比如茵好不了多少。
蛮蛮回眸对陆象行使了一个颜色,暗示自己可以站着,请他站远一些,莫让这副依偎的姿态刺激她的王兄。
陆象行颔首,等她站得稳当了,稍后撤一步,到一个进退皆宜的位置站定。
蛮蛮朝王兄递过去一块干净的锦帕,幽幽道:“哥哥,嫂子已经殁了,她临死前,已经坦诚了一切,她不值得你如此付出,你若是惦念不忘,意志消沉,只怕是,正中了那苍梧将军叶擦风的下怀。”
眼下秋尼最听不得的,就是“叶擦风”三字。
这一生,虽从未见过他,但秋尼此生从未如此深恶痛绝过一人。
“叶、擦、风。”
他对这三个字,有切齿拊心的恨意。
蛮蛮本该导他走出困顿,但见到哥哥提及叶擦风时因怒恚而暴涨的脸色,和发尽上指冠的姿态,也心头吃惊,暗想着哥哥对如茵的执念,岂是一两句话所能开解?
若要他振作,只怕,还得从叶擦风处引导。
“叶擦风苦心孤诣,就是要颠覆尾云,一则离间我们兄妹,二则监视尾云王宫,一举两得。哥哥,我想你总该有所留心,小时候我们兄妹二人被人家欺负,那些一路帮衬、护持过我们的家臣如今一个个都四散鸟飞,一切都是从如茵入宫开始的,她是奉叶擦风的命令,从内部妄图窥伺、瓦解我们尾云国。哥哥,眼下战局危急,我们岂能踏进旁人的陷阱里去,由着人宰割,你说是么?”
蛮蛮轻言细语,尽量将祸事都扣给叶擦风。
秋尼雪白的牙齿挤得嗬嗬地响,暴怒得像头狮子:“你说得对!蛮蛮,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孤要杀了叶擦风!”
哥哥应当是不会消沉了,但如何安置处理如茵,不让她入大灵清寺供奉,只怕还要细谈。
不如先停灵七日,容后商榷。
此事并非没有余地,尾云除却大灵清寺外,在凤凰山下也有龙xue宝地,三代王后就是因为无嗣不得入灵清寺,最终葬在了山脚下那块灵气缭绕的宝地。
尾云人虽然不重视门第出身,但人丁不昌,对后嗣看得比中原人还紧,数百年来,没有入大灵清寺享受供奉的王后,也仅仅只那一位。
秋尼红着双目,又看了眼怀中已经永远闭上了眼,安静得犹如一片落叶的如茵。
初次见她,正是芳草如茵、草长鸢飞的好时节。
他在浣沙溪畔初逢少女,少女慌乱胆怯,娇羞害怕,一眼撞入他怀中来,撩乱了秋尼二十多年未动的春心。
那一次,他准头竟格外好,似乎上天臂助,让她得以在心上人面前大展身手,他一箭便射中了猛兽的眼睛。
野兽嘶吼溃逃,秋尼催马而上。
他爽朗地大笑着,将少女掠上马背,林中兽走鸟飞,叶落簌簌。
少女惊乱地伏在马背上,心乔意怯,哭得泪光朦胧,香肩幽幽微微地颤。
于是秋尼怜爱她更甚,他打马踏花,将少女带回了月亮宫。
从此之后,百般宠溺爱惜,将他身为国主能寻来的最好的珍宝都一一双手奉上,美人渐渐开怀,对他心动神摇,委身相许。
故事的开端,是那般青葱美好。
“蛮蛮。”
蛮蛮听到哥哥擤了一声鼻涕,垂目。
他王兄喃喃自语的声音飘了来:“你说,她为什么最后选择自尽,不选择杀我呢?”
在蛮蛮怔忡之际,秋尼像是得到了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安慰。
“妹妹。她其实,也是有几分喜欢我的吧?”
突然觉得,我们泥鳅国主,也是有一点点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