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官柳低金缕(五)(2/2)
可张从宣却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抓去临时进行高数考试的小学生,对着满页看不懂解不开的天书,连落下第一笔都做不到。
小官……
他心中无力苦笑。
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又能怎样做,去得到那个真正正确的答案?
*
即使用了很久,青年终于陷入沉梦。
张起灵眸色深晦。
一个月前的瑶寨中,老师尚且能够轻松安睡;时至今日,却已经辗转难眠。他抬起手,小心帮忙拂开几缕不知事的恼人碎发,心中不禁无声默念。
又是什么,让您如此烦心呢?
明明已经决意斩断这不该有的妄念,这一刻,他还是重新忆起了那天晚上。
久违的,不存在其他任何,仅有两人的静谧独处。
云深雾重,阴雨湿寒。
可无声的静寂中,也许只是某一个呼吸共鸣的瞬间,某种念头忽然便雀跃生出。
……如果这一刻是永远。
张起灵向来聪慧,并未错过那一刹的灵光乍现,也就此清晰明了了内心所求。
想要……独占。
凝视着昏暗中青年熟悉的轮廓,他抑不住心底不断滋生的妄念——最初的时候,老师本就是他一人的私有。
老师为他做了很多事,不惜生死,他也可以。
他们本就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彼此。
还谁会比自己更接近这个人的心?
还有同生契,这本就是某任前辈为妻子所制。张起灵当时只想让青年自惜自重,并未在意此物来由。可此时想来,同生契,又叫同心契,本就是夫妻之契。
阴差阳错,又怎么不是天作之合?
胸中似有雷霆激鸣,情窍初开的悸动之中,张起灵凝注着近在咫尺的倾慕之人,几乎就要忍不住怜爱触吻,一诉衷情。
可下一刻,青年迷离从梦中醒来。
如往常一般,对方下意识喊出了那个自小便惯用的昵称:“小官?”
如同迎头一泼冷水浇下,张起灵忽而清明许多。
他……不能。
这是违礼、犯上、悖逆、负恩。
本质上,张起灵与自己的养育者如出一辙,俱是我行我素,任性妄为之人。但即使世俗伦理可以无视,他又要如何面对青年失望厌恶的眼神?
在那只手落于后脊、如幼时一般温柔的轻抚之下,他深深闭上眼,摒弃了所有不该有的心念。
可生根发芽的思慕无法自控。
他渐渐克制不住日益深重的情念。
白日里,张起灵恪守本分,与往常无异,是张家族长、是青年最信任的学生,是冷淡自持寡欲少言的师兄。
然而无人可见的深夜梦中,他步步逼近自己的老师,触碰、拥抚、冒渎,看着青年受制被动,流露前所未有的欢怯之色,渐渐身不由己,沉陷入一次比一次更上一层的感知之中。
直至不分你我,神魂并存。
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卑劣之人,会将那些无法言说的压抑渴求尽数倾注在梦中。
苛刻、焦躁、偏执、乖戾。
每每直要将满怀心意尽数倾吐道完,才肯罢手消歇。
……直至今日。
终于也到了连这也无法保留的时候,张起灵并不怨憎任何。他只是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在现实中低头凑近了青年的面容,细细端详。
专注而不舍。
呼吸相错的距离,他无声弯起眉眼,轻而又轻地吻了一下青年白皙干净的脸颊。
温暖的,与想象中一样柔软。
仅此一回最后的逾越,张起灵再不停留,直腰就想起身,后退之前,却忽然看到青年似乎微弱张唇。
“……官,为什么……”
心口不禁一跳,但随即,张起灵便从青年平和的呼吸中意识到,这仅是无意识的梦话罢了。
老师梦到自己了吗?
在梦中,我竟也让您为难费心。
“是我,”心中一片柔软,他缓缓握住青年的手,满腔说不出的轻松与酸楚,声息低沉,“……都是我的错。”
“不……”青年忽然凝眉,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张起灵有些担心,交握的力道不觉加重了些,试探着延续对话:“那是什么让您烦心?”
睡熟的人没有回答。
这并不意外,梦中人听不到外界言语才是常事。
张起灵不再多想,将青年的手置于被下,仔细掖好了边角,确保没有一丝寒意侵入。随后,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这里,让青年安心地独自休息。
“梦……怎么办……”
转身之时,他却再度听到了青年的低喃:“要只是同生契影响,就好了……”
尾音渐渐微弱,直至消匿。
但几步的距离之外,张起灵已经完全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