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烛火映心各筹谋(2/2)
夜棺姬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软得发疼。这孩子听不见也说不出,却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画里。她捏了捏药儿的脸颊,转身走进内室,从床板下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套夜行衣和十枚追魂针,针尾淬了麻药,是她能想到的最温和的武器。
她知道青铜面具人在算计她,也知道山坳里有埋伏,但她没得选。她打开油布包,忽然发现里面多了块米糕,上面撒着芝麻,和药儿画里的一模一样,想来是那孩子趁她不注意塞进来的。
夜棺姬捏着米糕,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药儿的情景。那孩子蜷缩在破庙里,怀里抱着只受伤的小猫,眼睛亮得像寒夜里的星。她本不想多管闲事,却被那眼神勾住了脚步。
“等着我。”她在心里对药儿说,将米糕放进袖中,指尖触到冰凉的追魂针。窗外的日头正烈,照得医馆的白墙泛着白光,像某种不祥的预兆。热风卷着街角的尘土掠过医馆门楣,一路往城郊而去,掀动了竹林深处的青灰色帐篷。
玄甲卫的营地就藏在这片竹林里,帐篷被竹叶遮得严实,只有风吹过时,才会露出角落绣着的“玄”字旗。张武站在帐前的空地上,手里的玄铁令牌被汗水浸得发亮。
“统领,千机阁的人后日进城。”副将李奎捧着卷宗跑来,粗布短打的肩膀上沾着草叶,“探子说,他们的马车里藏了机括,像是能发射弩箭的玩意儿。”
张武把令牌别回腰间,指腹在卷宗上的“苏衍”二字上蹭了蹭:“此人的底细摸清了?”
李奎点头:“之前药王谷惨案,就是他带人所为,十七名药农死于机关暗器之下。”他压低声音,“据说他的机关术能驱动木人挥剑,比寻常武士还快三分。”
张武望着竹林深处,那里的光影斑驳得像张网。他想起今早去相国府勘察时,老管家念叨的话:“白大人对夫人是真上心,别家祭祖哪让女眷沾边?咱们白大人不仅让夫人跟着打点祭品,连诗言小姐都能去祠堂回廊站着,说是‘让祖宗也瞧瞧家里的小辈’。”
“让弟兄们把玄铁盾擦亮。”张武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比竹叶摩擦声还低,“再备二十桶火油,藏在山坳附近的山洞里。”他顿了顿,指尖在卷宗边缘敲了敲,“告诉伙夫,后日卯时熬好酸梅汤,送到白家的槐荫坪,就说是白大人特意吩咐的。”
李奎愣了愣:“统领,这时候还管酸梅汤?”
“我特意嘱咐过,女眷们在槐荫坪候着,要让她们待得安稳,白大人也同意了。”张武望着远处的紫彦城,日头已经爬到竹梢,“凉棚得搭双层的,再备些薄荷糕,姑娘家嘴馋,有吃有喝才不会乱走动。”他想起相国府那位诗言小姐,前日在回廊上喂猫时,月白色的裙摆扫过青石,像朵刚落的云,“白大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紧,咱们得替他护好。”
李奎这才恍然,点头道:“属下明白,定让诗言小姐和夫人安安稳稳的。”他转身要走,又被张武叫住:“让伙夫多备些杏仁酥,上次见诗言小姐拿这个喂猫,想来是爱吃的。”他望着竹林外的炊烟,“白大人在外头操心祭祖的事,家里的姑娘们,咱们得多上点心。”
李奎这才恍然,转身要走,却被张武叫住:“让斥候盯紧千机阁的马车,别让他们私藏多余的暗器。”他走到中军帐门口,忽然补充道,“祠堂后殿加派两人值守,那里的地砖松,别让人钻了空子。”
李奎应声而去,张武走进中军帐,帐内的舆图摊在竹案上,白氏宗祠被红笔圈得醒目,周围标着三个红点,千机阁驻地、听风楼据点、山坳机关阵。他拿起狼毫笔,在“槐荫坪”三个字旁画了个圈,旁边注上“玄甲卫三人,带水囊、解暑药”,字迹沉稳得像钉在纸上的钉。
“统领,千机阁派人送拜帖,说后日午时想在山脚茶寮见您。”卫兵的通报声从帐外传来。
张武把笔搁在砚台上,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舆图的“锁龙阵”三个字上,晕开一小团墨渍。他抓起案边的长刀,刀鞘撞在竹凳上发出清越的响:“告诉来人,午时我到。”
刀身在透过竹叶的碎光里晃出冷冽的弧,张武忽然想起白大人今早说的话:“祖宗的规矩不能破,但家里人的心,更得护着。”他摸着令牌上被岁月磨圆的棱角,忽然觉得这玄铁的重量里,不仅有守卫城池的责任,还有些更软的东西,比如槐荫坪的凉棚,比如酸梅汤里的冰糖,比如那些藏在规矩背后的,沉甸甸的牵挂。
风穿过竹林,卷着远处飘来的甜香,那是相国府后厨飘来的气息。灶上的银耳羹正咕嘟冒泡,厨子王婶往蒸笼里摆着薄荷糕,青绿色的糕体上嵌着颗颗雪白的莲子,是花凝玉特意让人从荷塘里新摘的。“夫人说了,这薄荷得用晨露刚打的,凉丝丝的才解腻。”她对旁边择菜的丫鬟说,手里的竹铲翻得飞快,“绣娘们熬了两夜,可不能让她们中暑。”
丫鬟刚应了声,就见花凝玉提着食盒走进来,藕荷色的裙摆沾了些草屑。“给祠堂那边送些过去。”她指着灶上的绿豆汤,“陈管事说那边的匠人在搭祭台,日头毒,让他们多喝点。”她打开食盒,里面是刚做好的杏仁酥,“还有这个,给守库房的老冯头送去,他牙口不好,这酥是用牛乳和的,软和。”
王婶看着她鬓角的汗,忍不住说:“夫人歇会儿吧,这些活让下人跑就行。”
花凝玉笑着擦了擦汗:“库房的钥匙只有我拿着方便。”她忽然压低声音,“那批东珠得亲自盯着穿,别混进不好的。”她提起食盒往外走,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阵淡淡的脂粉香,与后厨的甜香缠在一起,倒像把这府里的琐碎日子,都浸成了蜜。
走到回廊时,正撞见白诗言抱着雪球从假山后跑出来,月白色的裙角沾了些泥点。“娘!”她举着手里的草编小篮子,“我跟墨泯约好了,在西墙根埋了坛梅子酒,等祭祖后挖出来喝。”篮子里的雪球忽然喵呜一声,爪子扒着篮沿,露出双蓝宝石似的眼睛。
花凝玉捏了捏女儿的脸颊:“仔细些,别让石头绊着。”她望着女儿鬓角的金粉,定是那只传信的蝴蝶蹭上的,眼底忽然漫上些暖意。这孩子藏不住心事,喜欢谁,在意什么,都像写在脸上的字,明晃晃的。
“对了娘,”白诗言忽然想起什么,“前日我去祠堂给祖宗牌位换香,见东墙的地砖有些松,要不要让人修修?”她捏着袖角,声音里带着点担忧,“我踩上去时,还晃了两下呢。”
花凝玉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老房子的地砖难免松动,祭祖前忙得很,等过了这阵再说吧。”她替女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女儿发间的碎叶,想来是在祠堂后院的老槐树下玩时沾的,“快去把手洗了,王婶炖了你爱吃的冰糖雪梨。”
看着女儿蹦蹦跳跳跑远的背影,花凝玉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她转身走向库房,指尖在袖中捏紧了那把小巧的铜钥匙,那是后殿暗门的钥匙,白景鸿不知道,那松动的地砖下,藏着比祠堂本身更重要的东西,这府里除了她,再没人能守住这个秘密。路过回廊时,她瞥见墙角的阴影里,一只信鸽扑棱棱飞起,翅尖扫过灯笼的光晕,带起片细碎的黑影,像谁不小心泼洒的墨。
而此时,听风楼的密室比往日更暗了些。青铜面具人正对着盏幽蓝的烛火出神,火光照在他面具的纹路里,像蜿蜒的蛇。黑无常从密道钻进来,手里的骷髅头手链碰撞出细碎的响,与刚落在窗台上的信鸽咕咕声撞在一起:“玄甲卫在山坳附近藏了火油。”
青铜面具人忽然低笑:“张武倒是谨慎。”他指尖在舆图上的“锁龙阵”划了圈,“把阵眼的玄铁针换成淬了毒的,火油烧不透,毒烟总能呛死几个。”他顿了顿,“让血影卫多备些湿布,别伤了自己人。”
黑无常的喉结滚了滚:“千机阁……”
“白家祠堂的地脉图有眉目了?”青铜面具人忽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温和,“让底下人把消息散给千机阁,就说那图藏在祠堂后殿。”他拿起案上的半张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祠堂的大致布局,“把这个给苏衍送去,告诉他们,这是从白府管家手里截来的,后半段藏在山坳的石碑下。”
黑无常接过地图时,指尖触到纸边的毛刺,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他望着青铜面具人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忽然觉得这密室里的烛火,比坟头的鬼火还要冷。
济世堂的柜台前,夜棺姬正给个老农包扎伤口。老农的脚踝被毒蛇咬了,伤口泛着青黑,她用银簪挑出毒牙,又往伤口敷上墨绿色的药膏,动作快得像阵风。药儿蹲在旁边,用炭笔在纸上画了只张着嘴的蛇,旁边打了个叉,逗得老农直笑。
送走老农,夜棺姬刚要收拾药箱,就见个黑衣人影从窗缝里塞进张纸条。她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纸上是半张落星谷的地图,红笔圈着山坳的位置,旁边写着“离魂玉在此”。
药儿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角,指着纸上画的小太阳,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眼里满是期待。夜棺姬的心像被什么攥紧了,她蹲下身,在他手心里写:“等我回来,就带你去看真正的太阳。”
药儿用力点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进她手里,还是那块撒着芝麻的米糕,温热的,像他没说出口的牵挂。
夜棺姬捏着米糕走出医馆时,日头正烈,街上的石板路烫得能煎鸡蛋。她抬头望了眼紫彦城的方向,那里的飞檐在热浪里微微晃动,像幅被揉皱的画。她知道这是陷阱,却不得不往里跳,为了药儿眼里的太阳,她赌得起。
竹影婆娑的中军帐里,张武正用狼毫笔在舆图上标注着什么。李奎掀帘进来,带着身竹叶的清气:“统领,千机阁的苏衍让人送了坛酒,说是见面礼。”他把个青瓷坛放在案上,“封口上还盖着千机阁的印。”
张武没看酒坛,指尖在“槐荫坪”三个字上重重一点:“让三个弟兄换上便服,明日去相国府的凉棚打杂,就说是夫人娘家的远亲。”他顿了顿,“告诉他们,盯着那些穿黑靴的,尤其是右手虎口有刺青的。”
李奎刚要应声,却见帐外跑来个卫兵,手里举着只信鸽:“统领,密探的信!”
信纸上只有八个字:“祠堂异响,似有密道。”张武捏着信纸的手骤然收紧,纸角簌簌发颤。他忽然抓起案上的长刀,刀鞘撞在竹案上发出闷响:“备马,去相国府。”
暮色四合时,相国府的回廊浸在淡淡的暮色里,朱漆廊柱投下细长的影,像谁在地上画了道线。张武站在正厅外的石阶下,双手抱拳,对着厅内躬身道:“白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白景鸿正与花凝玉核对祭祖流程单,闻言抬眼:“张统领深夜前来,何事?”他指尖捏着那张泛黄的纸,朱砂批注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属下收到线报,说白氏宗祠有异动。”张武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厅内的烛火,“似有人在祠堂附近撬动砖石,属下想即刻去查看,特来请示白大人。”
花凝玉往茶杯里续水的手顿了顿,水汽漫过她的睫毛:“这时候去祠堂?怕是不太好……”
白景鸿却抬手打断她,指尖在流程单上的“祠堂”二字上敲了敲:“祭祖在即,祠堂的确不能出岔子。”他起身时,藏青色常服的下摆扫过凳脚,“我与你同去,正好再清点一遍祭品。”
花凝玉连忙拿起灯笼:“我也去,夜里凉,给你们带件披风。”
灯笼的光在青砖地上晃出长长的影,三人踏着暮色往祠堂走。张武走在最前,指尖悄悄按在刀柄上,他知道白景鸿护祠堂如护命脉,若不是事出紧急,绝不会轻易同意深夜探访。
刚到祠堂朱漆大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有人用铁器撬动砖石。白景鸿的脸色沉了沉,对张武递了个眼色。张武抽出长刀,推开门的瞬间,响动戛然而止,只余下香灰被风吹动的轻响。
“搜。”白景鸿的声音比案上的镇纸还沉。
张武提着刀往后殿走,忽然闻到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在香灰里若有似无。他的目光扫过供桌下的阴影,那里的地砖比别处新,砖缝里还嵌着点暗红的痕迹。
“白大人,”张武蹲下身,指尖碰了碰那处地砖,“这里被动过。”
白景鸿走过来,指尖捻着佛珠轻轻转动:“去年冬月修漏雨时换的新砖,许是当时没铺牢。”他的声音很稳,却掩不住指节的发白。
花凝玉提着灯笼凑近,光晕里,她忽然指着壁画角落:“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看去,壁画的砖石颜色比别处深,像被液体浸泡过。张武刚要伸手去摸,却被白景鸿拦住:“不必了。”他转身往外走,“想来是夜猫子闯进来打翻了供品,让打扫的婆子明日来擦擦便是。”
张武望着他紧绷的背影,又看了看花凝玉悄悄往供桌下塞帕子的动作,忽然对着白景鸿的背影拱了拱拳:“白大人,属下请命,今夜在祠堂外值守。”
白景鸿的脚步顿了顿,半晌才道:“准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荡开,带着股说不出的沉,“但记住,不得擅入后殿。”
张武应声时,余光瞥见花凝玉往供桌下塞的帕子边角沾着暗红,那颜色,像极了凝固的血。夜风穿过祠堂的窗棂,卷着香灰扑在他脸上,像谁在无声地叹气。
听风楼的密室里,青铜面具人正对着铜镜擦拭面具。镜面里映出他眼底的狂热,像两簇跳动的鬼火。“大人,张武去了祠堂。”黑无常的声音从阴影里钻出来,带着些微的颤抖,“花凝玉好像发现了什么。”
青铜面具人放下铜镜,发出低低的笑:“发现了才好。”他拿起案上的黑瓷瓶,瓶身的黄符在幽蓝的烛火里泛着黑气,“让血影卫准备好,五日后的祭祖大典,该让这场戏开场了。”
三更天的梆子声刚落,相国府正厅的烛火还亮着。白景鸿望着案上的祭祖流程单,朱砂批注的字迹在烛火里忽明忽暗。花凝玉端着碗莲子羹走进来,见他对着流程单上的“后殿”二字出神,忽然叹了口气:“别想了,有张统领在,不会出事的。”
白景鸿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我总觉得,这祠堂里藏着什么,比祭祖更重要。”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守住后殿,就是守住白家的根。”
花凝玉往他碗里加了勺冰糖,雾气漫过她的睫毛:“明日我去祠堂看看,把供品再清点一遍。”她忽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他心头一颤,“景鸿,不管出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离祭祖大典还有五天,紫彦城的暑气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催着,一天比一天烈。而那些藏在暗处的影子,正随着日头的升高,慢慢织成一张网,网住了祠堂的青砖,网住了西墙的老槐,也网住了每个人心头那点说不出的牵挂。
风穿过相国府的回廊,卷着后厨的甜香,卷着正厅的墨香,卷着西跨院的脂粉香,悄悄藏进祠堂的砖缝里,像在等着五日后那场注定要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