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夜雨预演血光景(2/2)
青衣小厮见她出来,脸上露出个公式化的笑容:“夜姑娘,请。”他引着她走向马车,路过车辕时,夜棺姬敏锐地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藏在马车的檀香里,若有似无,看来刚才这马车上,刚沾过血。
她弯腰上马车时,故意用手肘撞了下车门,车门发出“吱呀”的声响,缝隙里闪过一道寒光。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车厢角落藏着个黑影,手里握着柄短刀,刀身反射着月光,显然是埋伏好的杀手。
“青爷倒是客气,还派了护卫。”夜棺姬坐下时,裙摆扫过车厢底板,摸到一块凸起的硬物,形状像是个暗格,“只是这马车里,未免太挤了些。”
坐在对面的青爷放下手中的茶盏,茶盏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今日换了件月白长衫,手里把玩着枚玉佩,正是白日里在酒馆见过的那枚,玉佩上的龙纹在昏暗的车厢里若隐若现:“夜姑娘说笑了,这世道不太平,多几个人,总放心些。”他抬眼看向她,眼底的温和里藏着算计,“大人在城西的土地庙等你,有些话,他说必须当面跟你讲。”
“土地庙?”夜棺姬挑眉,指尖摩挲着裙摆上的兰草,“那地方不是早就废弃了吗?荒郊野岭的,藏着蛇虫鼠蚁,大人倒是会选地方。”
青爷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掀开了车帘一角。外面的天色更暗了,乌云遮住了月亮,街道两旁的灯笼忽明忽暗,像鬼火一样闪烁。马车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速度越来越快,显然是在往城外赶。
夜棺姬闭目养神,耳朵却在仔细听着车厢里的动静。角落里的黑影呼吸很轻,显然是个练家子,气息悠长,功底不浅。她悄悄将藏在袖中的银环调整了角度,环上的骷髅头尖端正对着黑影的方向,只要对方稍有异动,她就能立刻出手。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青爷率先落了地,声音压在风声里:“到了。”
夜棺姬睁开眼,掀开车帘,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是座废弃的土地庙,庙门歪斜得像只脱臼的胳膊,檐角的蛛网在风里荡,活似张兜着阴气的破网。庙前的空地上,散落着几具白骨,不知是人的还是兽的,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青爷转身时,袖口扫过车辕,带起的风里混着点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比马车上的更浓。他朝她扬手,指尖缠着道新结的血痂,像是刚杀过人:“大人在里面等着,有话要亲自问你。”
夜棺姬眼底掠过丝诧异。方才还说大人不便露面,此刻却在这荒庙候着?她攥紧掌心的玉佩,这庙里的人,怕是比蛛网还密。
她跟着青爷跨进庙门时,香案上积的灰能埋住半只鞋。供桌下阴影里蜷着两个黑衣卫,钢刀在油灯下泛的冷光,比供桌上那尊缺了头的土地公像更瘆人。香案后立着的身影,果然罩着那张狰狞的青铜面具,面具缝隙里漏出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刺得人皮肤发疼。
“怎么在紫彦城开医馆?”面具人劈头就问,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带着股压抑的怒火,“夜棺姬,你当我瞎?是想盯着我动手,好抢离魂玉?”
夜棺姬扫过那两个按刀的黑衣卫,他们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怕她突然发难。她嘴角勾出抹讥诮,比檐角的风还凉:“抢?大人说笑了。”她把玩着手里的玉佩,指尖在上面反复摩挲,玉面被体温焐出层薄汗,“我开医馆,不过是想守着夜家这点残骨,药柜底下藏着的三分之一张落星谷地图,总不能真烂在山里。”
这话是故意说给面具人听的。她知道,对方最在意的就是落星谷的地图,当年夜家被灭门,就是因为这张地图。她故意抛出诱饵,想看对方的反应。
青铜面具人果然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叩在香案上“笃笃”作响,积灰被震得腾起细雾,混着油灯的烟在半空打旋:“少提地图!那是我当年从你族叔尸身里硬生生抠出来的,本就该归我!”他往前倾身时,面具边缘在灯影里劈出几道冷硬的折线,像要把空气都割开,“我警告你,别打落星谷的主意!白家这局我布了半年,眼看就要收网,你若敢坏了事......”
他顿了顿,指尖突然在香案上碾过,积灰里露出块暗红的污迹,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就让你那聋哑药儿尝尝‘蚀骨蛊’的厉害。那虫子钻骨头缝时,会顺着经脉一路啃到心口,他想喊喊不出,想抓抓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从骨头里烂出来,最后变成一滩脓水。”
夜棺姬的眼神骤然冷下来,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她太清楚青铜面具人说得出做得到,那药儿是她从乱葬岗捡回来的,聋哑却心细,先前替她挡过淬毒的暗器,后颈至今留着月牙形的疤,早成了她心口的软肋。
“你敢动他试试?”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种玉石俱焚的狠劲,“我夜家的‘追魂针’,三年前你肩胛骨上的窟窿,还没长好吧?”她说着,三枚银针突然从袖中飞射而出,擦着黑衣卫的耳畔钉进香案,针尾震颤的幅度,比黑衣卫骤然绷紧的下颌线还剧烈,“若是他少了根头发,我就让你尝尝‘万蚁噬心’的滋味,让你日日夜夜活在痛苦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铜面具人盯着那几枚银针,声音沉得能冻住油灯:“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作对。”他从怀里掏出个乌木小瓶,扔在她脚前时带起道黑影,瓶身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这里面是‘化尸水’,你那医馆门槛缝里若藏半个兵丁,就浇在你药儿身上,让他连块骨头渣都剩不下。”
夜棺姬弯腰捡起瓷瓶,冰凉顺着指缝往骨髓里钻。她拔开瓶塞,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像是腐肉混合着硫磺,这确实是化尸水,且是药性最烈的那种,只需一滴,就能让整个人化为脓水。
“我要离魂玉,是为了开落星谷的石门。”她突然放缓语气,指尖敲了敲香案积灰,灰雾腾起时,倒像层遮眼的纱,“石门后的‘幽冥录’,你想要,我也想要。不如各取所需,你擒你的白景鸿,我拿我的,谁也别碍着谁。”
面具人“呵”了声,笑声里裹着铁锈味:“各取所需?当年你父亲也这么跟我谈,转头就把‘幽冥录’锁进了石棺,还在石棺上布了‘九死一生’阵,害我折了六十个弟兄!”他突然逼近,面具上的纹路在灯影里扭曲,像张要噬人的嘴,“别学你父亲耍花样。白家祭祖那日你乖乖守着医馆,事后我分你半卷‘幽冥录’;若是敢踏出医馆半步......”
“半步又如何?”夜棺姬打断他,眼底翻涌的狠劲,比香案上的油灯更烈,“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毁了离魂玉,你这辈子都别想进落星谷的门!你以为我不知道?离魂玉有两块,一块在你手里,两块在墨家,少了任何一块,都打不开石门!”
这话戳中了青铜面具人的痛处。他确实只有一块的离魂玉,另外两块被墨泯藏得极深,派了无数血影卫去查,都没找到踪迹。他盯着夜棺姬,突然从香案下摸出张字条扔过去,纸角还沾着点暗红的印子,像是刚染过血:“这是白景鸿祭祖的布防图,标红处是暗哨。你若非要去,就按图走,别被我的人当成白家人杀了,白费功夫。”
夜棺姬接住字条,墨迹还带着点未干的潮意,显然是临时画的。上面用朱砂标着白氏宗祠的位置,旁边的山坳里画着三个红点,应该是埋伏的血影卫。她挑眉时,耳坠上的银铃晃了晃,却没出声,早被她用蜡封了:“转性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坏了大事。”面具人转身背对着她,衣摆扫过香案,带起的灰落在油灯里,噼啪响,“离魂玉你可以拿,但白景鸿必须落在我手里。墨泯那两块‘离魂玉’,是开石棺的钥匙,少了它,你拿着冰魄珠也只能看个响。”
夜棺姬捏着字条,指腹磨过那些歪扭的线条。原来他打的是这主意,墨泯的离魂玉,配她的冰魄珠,才能开启石门。这老狐狸,算盘珠子都快打到她祖坟上了。她的冰魄珠是夜家的镇族之宝,能解天下奇毒,更能感应到幽冥录的位置,是打开石棺的关键之一,这秘密,除了她,世上再无人知晓。
“我知道了。”她将字条塞进袖中,转身时红裙扫过地面的灰,画出道妖冶的弧线,“你若敢动我药儿一根头发,我保证,落星谷的石门,你这辈子连影子都别想看见。”
青爷伸手想拦,被面具人用眼神钉在原地。看着夜棺姬的身影消失在庙外,面具人突然抬手砸向香案,油灯“哐当”落地,火星溅在黑衣卫的靴上,烫出几个黑窟窿。
“大人,真要让她去?”青爷低声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刀鞘,“那丫头的‘追魂针’毒得很,万一她拿到冰魄珠就跑了......”
“她跑不了。”面具人盯着地上的火苗,声音里裹着种诡异的笃定,“她药柜底下的地图缺了角,那角在我怀里揣了五年。没有完整的地图,她就算抱着冰魄珠,也找不到落星谷的入口。”他弯腰捡起那枚被夜棺姬丢下的墨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夜”字,忽然低笑一声,面具震动的频率,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何况,我在她那药儿的衣领里,缝了只‘子母蛊’。她走一步,我这里就能听见骨头响。只要她敢耍花样,我就催动子蛊,让那药儿在她面前化为脓水,看她还怎么硬气!”
青爷恍然大悟,嘴角勾起的阴笑,比地上的火苗更灼人:“还是大人想得周全。”
面具人没接话,只将玉佩揣进怀里。庙外的风卷着草屑灌进来,吹得火苗东倒西歪,映得他脸上的青铜面具,每道纹路里都像是藏着血。
夜棺姬回到济世堂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药儿正蹲在药炉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听到开门声,他猛地回头,眼里瞬间亮起光,像暗夜里突然燃起的星火。他看到夜棺姬平安归来,紧绷的肩膀一下子垮了,快步跑过来,拉着她的衣袖上下打量,确认她没受伤,才松了口气,咧开嘴想笑,眼眶却先红了。
“我没事。”夜棺姬用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腹蹭过他后颈的月牙形疤痕,那里的皮肤比别处更薄,能摸到
药儿拉着她走到柴房门口,指了指里面,又做了个“睡觉”的手势,意思是那三个血影卫还没醒。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他们动了。”
夜棺姬挑眉。她知道药儿虽然聋哑,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会用炭笔记录看到的一切。她接过小本子,借着晨光往下看,原来在她离开后,柴房里的刀疤脸曾试图用牙齿咬开绑住手脚的麻绳,还想挪动身体去够掉在地上的匕首,只是软筋散的药性太强,他折腾了半个时辰,也没能成功,最后累得昏睡过去。
“做得好。”夜棺姬在他手心里写了个“赏”字,看到药儿眼睛亮起来,又补充道,“等这事了了,带你去吃城南的桂花糕。”
药儿用力点头,嘴角终于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两颗刚换的小虎牙。他转身跑回灶房,很快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上面卧着个荷包蛋,蛋黄微微流心,是他知道夜棺姬最爱吃的溏心蛋。
夜棺姬坐在桌边喝粥时,药儿蹲在地上收拾药碾子,动作麻利。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看着像个普通的少年,谁也想不到这孩子的双手,曾在乱葬岗刨出过无数具尸体,也曾握着毒针,在瞬间取过人性命。
“药儿,”夜棺姬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祭祖那日,你按原计划从密道走。”她放下粥碗,走到药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藏着张折叠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从医馆后院到城外乱葬岗的密道路线,“从密道出去后,往南走三里,有棵老槐树,树下埋着个陶罐,里面有五十两银子和一套换洗衣物。你拿着这些,去江南,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别再回来了。”
药儿收拾药碾子的手猛地一顿,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他慢慢转过身,眼里蓄满了泪,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他从怀里掏出小本子,飞快地写着:“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听话。”夜棺姬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那里有她熟悉的执拗,“这次太危险了,青铜面具人布了天罗地网,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冒险。”她指尖划过他手腕上的红绳,那是用她的头发混合着艾草编的,据说能驱邪避灾,“你活着,夜家就还有后。”
药儿突然抓住她的手,在她掌心用力写着:“我不是夜家人。但我是你的人。”他的指尖冰凉,带着药草的清苦味,“你去哪,我去哪。死也一起。”
夜棺姬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这孩子总是这样,话不能说,听不见,却把“忠”字刻进了骨子里。她别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忍不住改变主意。
“这是命令。”她站起身,声音硬了几分,“你若不听话,我就再也不教你炼药了。”
药儿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咬着嘴唇,用力点头,却在转身时,悄悄将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塞进了夜棺姬的药箱夹层里。
夜棺姬没看到他这个动作。她走到窗边,看着天边渐渐亮透的天色,紫彦城的街道上,已有早起的小贩支起摊子,吆喝声、马蹄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像支热热闹闹的调子。可她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正涌动着怎样的暗流。
青铜面具人以为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却不知道,她的软肋,也是她的铠甲。为了药儿,她可以踏平地狱;为了复仇,她也可以把自己变成恶鬼。
青爷回到听风楼时,天刚蒙蒙亮。他穿过种满毒藤的庭院,走进青铜面具人的书房,看到对方正对着一幅落星谷的地形图出神,指尖在石门的位置反复摩挲。
“她答应了?”青铜面具人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股刚睡醒的沙哑。
“答应了守在山坳,但看她的样子,怕是没安好心。”青爷躬身行礼,将夜棺姬在土地庙的反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她提到的落星谷地图和冰魄珠,“她还提到了离魂玉,似乎早就知道那玉是开石门的关键。”
青铜面具人猛地抬头,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她怎么会知道冰魄珠?这秘密除了进过落星谷的人,世上绝无人知晓!”
青爷垂下眼,声音低沉:“属下查到,夜棺姬的母亲当年坠崖前,曾托人将冰魄珠交给了她,所以的秘密就藏在她的银簪里。”他顿了顿,补充道,“那银簪她从不离身,簪头的蝎子嘴里,藏着个极小的暗格,正好能放下冰魄珠。”
“好,好得很!”青铜面具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种诡异的兴奋,“我就说她怎么敢跟我叫板,原来是手里握着冰魄珠!”他走到青爷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做得很好。祭祖那日,务必盯紧她,别让她拿到离魂玉。”
“属下明白。”青爷忍着肩膀的疼,低声道,“只是白景鸿那边,怕是还有后手。听说他还请了‘千机阁’的人帮忙,那阁主苏衍擅长机关暗器,据说能在三步之内布下杀人阵,不好对付。”
千机阁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没人知道他们的总坛在哪,只知道阁中弟子个个精通机关暗器,且只认钱不认人。白景鸿能请动他们,显然是下了血本。
“千机阁?”青铜面具人走到墙边,掀开挂着的字画,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放着个黑色的锦盒,“我早有准备。”他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卷泛黄的图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这是‘锁龙阵’的布防图,是我花了三年时间从千机阁叛徒手里买的。苏衍就算机关术再高,碰到锁龙阵也得束手就擒。”
青爷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听说过锁龙阵的厉害,是千机阁的禁忌阵法,需用七七四十九根淬毒的玄铁针布成,一旦启动,阵中人会被针上的倒钩缠住,越挣扎刺得越深,最后被活活毒死。
“大人,这阵法太过阴毒,怕是……”
“阴毒?”青铜面具人打断他,指尖捏着图纸的边角,纸张在他掌心微微发颤,“成大事者,何惧阴毒!”他将锦盒盖好,放回暗格,“你只需按计划行事,把苏衍引到山坳,我自有办法让他的千机阁弟子变成废人。”
青爷还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挥手制止了。他躬身退下,走到门口时,听到青铜面具人在里面低声自语:“夜棺姬,苏衍,白景鸿,墨泯……你们一个个,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青爷走出书房,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安。他总觉得,这次的计划太过顺利,顺利得像个陷阱。
他走到庭院里,看着墙角的毒藤,叶片上的露珠在晨光下闪烁,像极了夜棺姬银簪上的毒针。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夜棺姬的情景,那时她刚从断崖边逃出来,浑身是伤,却眼神倔强,像只被困在陷阱里的狼。
“希望你别让我失望。”青爷对着毒藤低语,指尖掐住一片叶子,汁液顺着指缝流下,带着股刺鼻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