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吴夫人(1/2)
晨曦微露,薄雾如纱般笼罩着吴县县城,青石板路上还沾着夜露的湿痕,踩上去能感觉到沁凉的水汽顺着鞋底往上爬。紫云、矦后与曹猛一行随着吴县令的队伍,踏着晨光往吴大棒子的藏宝地而去。自打昨日吴大棒子在酷刑下吐露实情,这三处藏匿金银的隐秘所在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连空气里都仿佛飘着金粉的味道。
吴县令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枣红色的马鬃在晨风中微微拂动,腰间的佩刀随着马匹的步伐轻晃,刀鞘上镶嵌的铜环不时碰撞出细碎的声响。他不时回头望向身后的紫云,脸上堆着恭敬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讨好。这吴大棒子的藏宝地选得颇为刁钻,一处在废弃的城隍庙神像底座下,那城隍庙的朱漆大门早已朽烂,神像的半边脸都塌了下去,蛛网在空荡荡的眼眶里结了一层又一层;一处藏在城外枯井的夹层里,井台边的青石板裂成了好几块,野草从缝隙里钻出来,长得比人还高;最后一处竟埋在自家祖坟的松柏之下,那几棵老松的树龄怕有百年,虬结的枝干像鬼爪似的伸向天空。若非他亲自指认,纵使掘地三尺也难寻踪迹。
“大人您瞧,这箱子里的珍珠颗颗圆润,怕是有鸽卵大小!”随着曹猛一声吆喝,众人围拢过去。只见打开的樟木箱中,金银珠宝在晨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晕,金条码得整整齐齐,每一根都铸着精巧的云纹,银锭堆成小山,边角还留着铸造时的细小花纹,玛瑙翡翠散落其间,红的像燃着的火,绿的像浸在水里的玉,看得人眼花缭乱。这般景象连见惯世面的紫云都暗自咋舌,她指尖轻轻拂过一颗鸽卵大的东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些财宝能救济多少流民。更别提随行的衙役们,个个瞪圆了眼睛,握着兵器的手都紧了紧,喉结不停滚动,显然是被这泼天的富贵惊得说不出话来。
整整一日忙碌下来,五十辆大车在夕阳余晖中缓缓驶回县城。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车辙里都沾着零星的金粉,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驻足,对着车队指指点点。卖豆腐脑的张老汉提着扁担挤在人群前,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嘴里不停念叨着“我的个乖乖”;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扯着娘的衣角,伸着小手指着车上露出来的金元宝,眼睛里满是好奇;穿蓝布短打的货郎放下肩上的担子,踮着脚往车队里瞅,嘴里啧啧有声。“这便是那恶霸吴大棒子的家产?”“老天爷,怕是能买下半个县城了!”“前些年我家那二亩水田就是被他抢去的,如今总算有天理了!”议论声中,车队最终驶入吴府,将财宝尽数卸在西侧那座久无人居的院子里。
这院子原本是吴县令存放杂物的地方,墙角堆着半腐的柴禾,屋檐下挂着褪色的灯笼,此刻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清空了所有物件,只余下青砖铺就的地面,砖缝里还能看见清扫时留下的扫帚印。矦后指挥着手下将箱子分门别类堆放,金器一箱,银锭一箱,珠宝一箱,玉器一箱,他时不时弯腰查看,发现有混放的便亲自挑拣出来,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曹猛则带着精壮汉子在院墙四周布下岗哨,他亲自攀上墙头查看地势,指挥着家丁在东南西北四角各搭起一个哨棚,棚子里放上暖炉和茶水,又让人搬来几床厚棉被,连屋顶都安排了两个身手矫健的汉子值守,每人手里都握着强弓。夕阳的最后一缕金光从墙头斜射进来,照在箱角露出的金元宝上,映得整个院子都暖融融的,连空气里都仿佛飘着金子的味道。
紫云站在院门口,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的景象,转头对吴县令笑道:“吴大人办事果决,真是帮了我大忙。”这几句夸奖说得情真意切,吴县令顿时红光满面,忙拱手道:“能为大人分忧是下官的本分,况且这吴大棒子鱼肉乡里,早就该清理门户了。”他想起昨日审讯时吴大棒子那副嚣张的模样,此刻心里更是畅快,一时兴起,对身旁的随从吩咐道:“去后厨说一声,做道豆豉香菇鱼送到大牢,就当是赏给吴大棒子的。”随从应声而去,他又补充道:“告诉厨子,多放些豆豉,鱼要蒸得烂熟些。”
夜色渐浓,大牢深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杂着稻草腐烂的气息。吴大棒子蜷缩在草席上,手腕上的镣铐随着轻微的动作发出“哐当”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颧骨高耸,下巴上的胡茬又粗又硬,像一蓬杂乱的野草,一双小眼睛里满是不安,时不时瞟向牢门的方向。当牢卒端着托盘进来时,那瓷盘里的豆豉香菇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油亮的汤汁裹着鱼肉,豆豉的咸香和香菇的醇厚混在一起,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油光。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吴大棒子啐了一口,一口浓痰落在潮湿的地上,却忍不住直勾勾盯着那盘鱼。他虽没读过多少书,市井里的弯弯绕却门儿清。这豆豉在本地土话里念“豆死”,鱼和菇凑在一起,不就是“死有余辜”?他越想越心惊,后背的冷汗瞬间浸湿了粗布囚服,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俺这辈子杀过的人,手指头加脚趾头都数不过来。”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眼前闪过那些被他强占田产的农户,那个叫王老五的老汉,被他打断了腿,躺在地上哭着喊着要他还田,最后活活气死在破庙里;闪过被他掳走的良家妇女,李秀才的娘子,抵死不从,被他打得浑身是伤,最后上吊自尽了;还有被他沉尸河底的债主,张掌柜的儿子,不过是欠了他几十两银子,就被他用麻袋套了头,扔进了冰冷的河水里。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转,吓得他牙齿都打起了颤,上下牙碰撞着发出“咯咯”的声响。正当他魂不守舍时,牢卒又端来一大碗红烧肉,肥油在碗里凝固成琥珀色,颤巍巍的,旁边还放着个陶壶,酒香顺着壶嘴往外冒,是上好的女儿红。
吴大棒子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忙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那布包油腻腻的,显然藏了很久,他小心翼翼解开,里面是几块碎银子,最大的一块也不过指甲盖大小。“兄弟,”他脸上挤出讨好的笑,把银子往牢卒手里塞,“这酒肉是家里人送来的?”牢卒掂了掂银子,揣进袖袋里,撇撇嘴道:“你家早被抄了,连条狗都没留下,谁还会管你死活?”
“那是……朋友送的?”他想起平日里称兄道弟的盐商和粮铺老板,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那些人平日里见了他点头哈腰,说不定会念着旧情救他一命。牢卒嗤笑一声:“你落难了,那些狐朋狗友躲还来不及,生怕沾了晦气。实话告诉你,这是县太爷赏的。”
“县太爷?”吴大棒子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和吴县令斗了半辈子,去年还派人砸了县令家的柴房,把他家的柴火都扔进了臭水沟,怎么可能突然好心?牢卒见他吓傻了,故意压低声音:“咱们这牢里有规矩,死囚上路前都得吃顿好的,叫‘断头饭’。吃了这个,到了阎王殿也能少受点罪。”
“啊!”吴大棒子惨叫一声,双手抱住脑袋,指甲深深抠进乱糟糟的头发里。他想起来了,十年前有个江洋大盗被砍头,前一晚确实吃了满满一桌酒席,有鸡有鱼有肉,还有一坛好酒,第二天就人头落地了。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滴在草席上晕开深色的印记,连成一小片。他不想死,更不想身首异处,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与其被砍头示众,不如自己了断,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他狼吞虎咽地将鱼肉吃个精光,连盘底的汤汁都舔得干干净净,又抱起酒壶猛灌,辛辣的烧酒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酒壮怂人胆,他心里的恐惧渐渐被一股狠劲取代。夜深人静时,牢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远处更夫打更的声音。鸡叫第一遍时,他摸了摸腰间,那里藏着白天吃饭时偷偷藏起的碎瓷片,是从送饭的碗上掰下来的,边缘锋利。鸡叫第二遍,他咬咬牙,闭上眼睛,将瓷片在手腕上用力一划,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染红了草席,也染红了他的手。他能感觉到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身体越来越冷,最后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狱卒换班发现时,他已经没了气息,手腕上的伤口凝结着黑红色的血痂,脸上却带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终于解脱了。消息传到紫云耳中时,她正看着账房先生清点财宝,那老先生戴着老花镜,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着,嘴里念念有词。听完汇报,她只是放下手中的账本,淡淡说道:“死有余辜。”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她素色的衣袖上,泛起一层清冷的白,她心里没有半分波澜,这样的恶霸,死不足惜。
暮色浸透县衙时,吴县令正对着案上堆积的卷宗发愁。这些都是吴大棒子留下的烂摊子,有他强占民田的地契,有他放高利贷的借据,还有他勾结官员的书信。廊下传来铁甲摩擦的脆响,两名佩刀衙役躬身立在阶前:“大人,振国大将军帐下亲卫传令——着吴府家人即刻前往县牢收尸。”
吴县令握着狼毫的手猛地一颤,墨汁在公文上洇出个丑陋的黑点,像一块难看的疤。他定了定神,挥手唤来心腹衙役:“速去后宅通报夫人,让她……备好车马。”话未说完,喉间已泛起苦涩。谁都清楚,吴大棒子这条命早该折在街头,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般雷霆手段了结,他心里既有解脱,又有一丝莫名的恐慌。
后宅深处,吴夫人正临窗刺绣。素白绢面上绣着的兰草刚勾完最后一笔叶尖,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廊下仆妇的脚步声带着慌张闯进来:“夫人,前院……前院传来消息,说大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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