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鲁莱港落幕(2/2)
露巴娜站在阶前,神情复杂,像是终于串起了一桩早已注定的局局:“殿下……您还记得吗?两个月前,吉塞拉临行前来宫中数次,苦口婆心地劝您去托尔托萨住上一阵子,说那边如何气候宜人,如何适合调养身体……现在想来,那些话或许也不是全无意味。”露巴娜顿了顿,语调更低:“他们不是不曾暗示,只是我们自以为有盟友,根本没当回事。”
古夫兰的目光微顿,像被暗箭击中,她缓缓转身,长袍在地毯上拂出低低的声音。“我们的情报系统没能作出任何预警,是我们无能,不必抱怨别人。现在再说这些已毫无意义。”
“最荒谬的是——直到上一分钟,我还仗着有威尼斯海军撑腰,从没真正关心过这片动荡之地的军情!我简直就是个笑话。”古夫兰闭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怒意压入心底。待她睁开眼时,眼神已恢复往日的冷静与威仪,声音低沉:“拜乌德,附近还有多少十字军?若他们打过来,我们——还能扛得住吗?”
拜乌德神情凝重,语气如铁:“阿基坦的军队仍滞留潘菲利亚,短期内不太可能主动进攻我们。但巴伐利亚的韦尔夫五世,已率军自东南而来,最快半月内就会抵达鲁莱城下。到那时,阿基坦军顺势来犯,趁火打劫——也是完全可以预见到的局面。”
拜乌德又顿了顿,补上更令人心寒的实情:“我已将利奥波德的狮鹫营算在内。至于泽维尔的猎豹营——前几次与阿基坦军交锋已损失惨重,战力几近崩溃,短期内难以恢复。”
拜乌德抬眼望向古夫兰,语气冷峻如刃:“潘菲利亚失陷后,雅诗敏至今下落不明,但多半已遇难。如今整个安托利亚,尚未落入十字军之手的,只剩我们与卡罗米尔。阿格妮即便愿出兵,也调动不了多少兵力。她真正掌控的,仅是杜卡斯家族拨给她的那支支护院部队。至于卡罗米尔境内那支拜占庭军队——与其说是阿格妮请来的援军,倒不如说是盘踞不去的占领军更为贴切。”
拜乌德停顿一下,神情更冷:“至于我们的两个邻国盟友——罗姆苏丹国,基里杰的主力此刻正与米兰大主教安塞尔姆麾下的十字军主力,在尼西亚以西山地苦战,根本无法腾出兵力。达什曼尼德王国,就更不必指望。古姆什提根加齐连他亲妹雅诗敏的求援都爱莫能助,又岂会理会我们?”他语声不高,却如封棺定谶,句句斩断生路。
最终,拜乌德挺直身躯,语声斩钉截铁:“总而言之——我们已无外援可盼。但请殿下放心,灵犀营全体官兵,早已立誓:与伍麦叶王朝,与您,与鲁莱,共存亡!”
古夫兰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裙摆,指节泛白如骨。她望向窗外,那空荡荡的港口泊位仿佛一道撕裂的血口,冷冷地张开,撕扯着她的灵魂与尊严。
古夫兰明白,一旦鲁莱失守,她将失去那个在战乱中好不容易立下的根基——一个真正属于她自己、属于伍麦叶家的立足之地。而死守,只会让她和她的追随者们,陪着这座城市重蹈潘菲利亚的覆辙:耗尽、崩溃、羞辱,最终毁灭。
忽然,古夫兰轻声开口,语气冰冷如霜:“听说,潘菲利亚陷落之后,约安娜出逃时被阿基坦公爵威廉俘了……如今,已经躺上了他的床?”
古夫兰语调平静得诡异,像是在叙述一桩宫廷流言,又仿佛在揭一层遮羞布。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接话。
大厅陷入沉寂。火光摇曳,光影在石壁上沉默地爬行。古夫兰沉默良久,仿佛在与命运硬碰硬地角力。终于,她抬起头,声音低沉,却铿锵如铁:“我带你们所有人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陪哪座城池一起赴死,而是为了让伍麦叶家——还有你们这些追随我至今的人——都能活下去。”
古夫兰一字一顿,如从刀锋上逼出的冷决:“——撤吧。”
众人齐齐一震,仿佛空气在那一刻凝固,连烛火也为之屏息不动。
紧接着,古夫兰目光如刃,语调迅疾而果断:“立即组织船队,我们去托尔托萨。”
古夫兰稍作停顿,转向萨赫利娜,声音冷静却不容置疑:“通知利奥波德和泽维尔,命令他们坚守至我们安全撤离。然后——他们撤往卡罗米尔。可以和他们直说:我们已无力从海上带走他们。而对他们来说,留在阿格妮那边,和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区别。”
“明白,殿下。”萨赫利娜俯身应声,神情冷静如常。
话音未落,古夫兰已紧接着道:“至于托尔托萨,赛琳娜与祖尔菲亚终究还自称是沙陀人和阿里维德家的正统——而这个自称‘大唐庄宗皇帝后裔、如今李家唯一嫡子’的小子,如今就在这里。她们没有理由拒我们于门外。露巴娜,立刻替我拟两封信,分别送往托尔托萨,一封给赛琳娜,一封给祖尔菲亚。”
“遵命。”露巴娜低头应道。
忽然,古夫兰已猛地弯腰,一把攥住还在嬉闹奔跑的李植。动作干脆,目光如刀,声音低沉如寒铁:“穆拉迪,到了托尔托萨,不准再说你叫李植!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只叫穆拉迪!你哥哥莱昂哈德可以自称李椋,但你不能说你也姓李。你听见没有?不能!”
古夫兰猛地摇晃着李植,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在石墙间炸裂,像铁器重锤:“从这一刻起,阿敏教你的那些混账话,一个字都不准再提!什么‘嫡子’、‘忠臣’——这些词,从你嘴里再吐出来一下,我就打断你的牙!你听清楚没有?!只要稍有不慎,我们所有人都得死——都得死!你明白吗?!”莱昂哈德的外祖父,如今还坐在神圣罗马皇帝的宝座上——而你的外祖父,早在逃离伊比利亚时就在直布罗陀海峡里喂了鱼,连尸骨都没剩下!你给我听好了,我们不是去抢托尔托萨,更不值得把我们剩下的一切都搭进去——根本犯不着,你听明白了吗?!”
那一瞬,古夫兰身上所有的高贵、从容与教养,在恐惧中彻底崩塌,只剩下一个惊惧至极、濒临崩溃的母亲。古夫兰停顿片刻,肩膀轻颤,喉间发出几不可闻的哽咽。目光中浮起一抹疲惫与深藏的哀伤。她终于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几乎是抽噎着:“儿子……我们真的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呜……呜哇——!”李植被母亲骤然狰狞又哀伤的神情吓得崩溃,那眼神中交缠着惊惧、恨意与一种近乎癫狂的绝望——仿佛整个人都被撕裂。那一声哭喊撕开了沉寂,如一道尖锐的裂缝,在大厅炸响,连烛火都随之微颤。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惊愕、迟疑、战栗,仿佛全场在这一刻才从冰封中醒来。
戴丽丝微微调整站姿,率先打破这种阴冷的气氛,上前一步,眼中闪过商人的果断与冷静:“夫人,鲁莱港的确可惜,但既已决断,我们库莱什商会会全力配合。我这就去联络能用的船,调集仓储与航线资源,确保撤离顺畅。”
古夫兰微一点头,转向拜乌德,眼神冷冽如刃:“拜乌德,在我正式下达撤离命令之前,全力维持港口秩序。哪怕只剩最后一刻,鲁莱港也不能乱。城若乱了,我们将损失更大。另外,联络一下苏尔商会,让他们派些船来,我想这个要求,埃尔雅金是会答应的。”
古夫兰语调顿了顿,寒光一敛,转为沉稳:“去通知阿敏,让他组织村里的沙陀人,提前收拾行装。”话锋突转,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还有,你给我警告他——不要和教穆拉迪说那些不合时宜的话。我们母子不想死在这件破事上!”
拜乌德刚要应声,古夫兰却低声补了一句,语调低沉却不容置疑:“还有——去把雷金琳特母女接过来。撤离时,一个都不能落下。若她们执意不肯跟我们走,那就送她们去见真神。”她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墙之外的夜色,咬字冰冷如铁:“有约安娜一件丑闻已经够了,我可以不在乎雷金琳特的命运,但——艾赛德丢不起这个人。”
“明白。”拜乌德立刻俯身应声,铠甲在火光中铮然作响,随即他转身快步离去,身影笔直如矛,步履如铁,毫不迟疑。
大厅归于寂静,只余壁上烛火微颤,将众人的身影拉长在地,仿佛时间也被压缩成一息。古夫兰缓步走回露台,立于石栏之后,凝望那空海湾里已无一船的威尼斯海军的专属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