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安托利亚余烬(1/2)
潘菲利亚的城门在晨雾中缓缓洞开,仿佛一头久未苏醒的巨兽,张开了布满风霜的巨口。厚重的木门残破斑驳,铜饰与铁钉黯然无光,在冷清的晨光下仅余微弱的反射。门缝间漏出的风卷起地面尘土,扬起一丝荒凉的气息,如死城沉沉的叹息。
昔日城墙上高悬的安托利亚苏丹国旗帜早已零落尘埃,在风中残卷如敝履。守城的士兵仿佛一夜之间蒸发,连铁甲的余响都未曾留下。城中街巷空空如也,曾经熙攘的集市此刻只剩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残羹冷炙间踱步,偶尔低吠几声,划破死一般的沉寂。
权贵和富豪们早在十字军逼近时逃之夭夭,宅邸空空,门窗紧闭,仿佛怕人窥见他们临阵脱逃的羞耻。只有那些院墙上的藤蔓与残败的帷幕,还在风中絮语着昨日的奢华与今日的衰亡。
这时,一名高大的法兰克骑士策马而入。战马的铁蹄踏在石板街上,节奏沉稳而有力,仿佛大地本身也默许了这支队伍的降临。他满身尘土,盔甲上斑驳的划痕仿佛记录着一场场未曾歌颂的战役。头盔下,只露出一双冰冷而空洞的眼睛,既无狂热,也无愤怒,唯有那种久经血火洗礼后的麻木与克制。
骑士的身后,数十名十字军士兵沉默随行。他们既未高举旗帜,也未吹响号角,甚至没有一声呼喊或欢呼。胜利,于他们而言,已不再值得炫耀,只是通向下一个征服目标的中转站。
然而,在这支肃穆如墓队伍之中,却赫然有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缓缓前行。镀银的车轮、雕花的车厢,在残垣败瓦的背景中显得格外突兀,如一朵开在废墟中的白玫瑰。
它打破了这场沉默的编队,也揭示了这位骑士内心某种执拗的浪漫——哪怕身处废墟与硝烟之间,他依然带着诗人的幻想与贵族的执念,像在战争的残酷中,留下一点关于优雅的幻觉。
马蹄声在空旷街巷中回响,节奏低缓而冰冷,如同埋葬过去的挽歌。他们的目光扫过无人问津的店铺与石屋,偶尔低语几句,语气中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攻克潘菲利亚,对这些西来的征服者而言,不过是东征途中又一块落脚的驿站,远不足以与耶路撒冷的荣耀相提并论。这座城市,没有战斗,也没有抵抗,就这样,在寂静中沦陷,在晨雾中低头。
自从耶路撒冷陷落,十字架之火在欧洲如野草燎原,燃遍王公贵胄的胸膛。那些错失首波东征的贵族懊悔莫及,纷纷披挂上阵,誓要在圣地的尘土中夺回荣耀。他们的目光投向东方,而他们的脚步,汇聚在雷蒙德的旗帜之下。
雷蒙德——那位与耶路撒冷王冠失之交臂的十字军老将,带着满腔的不甘与未竟的野心,重返欧洲诸侯之间。他遍访宫廷,招募骑士,筹集军资,一支更为庞大而狂热的军队随之诞生。雷蒙德回来了,带着东征的第二波烈焰,再度点燃小亚细亚的土地。
彼时的小亚细亚,如同破裂的陶盆,四分五裂。鲁莱因有威尼斯舰队驻防,海上壁垒坚不可摧;卡罗米尔倚仗拜占庭的羽翼,苟免于战火。然而更广阔的内陆却早已泥沙俱下、狼烟遍地,沦为争夺的炼狱。
十字军的攻势如潮汐般席卷而来,狂热与钢铁并进。罗姆苏丹国的苏丹基里杰挺身而出,成为抵抗的中流砥柱,辗转于山川与城池之间,与十字军周旋缠斗。然而盟友达尼什曼德王国自身难保,内斗不息,国力凋敝,根本无力支援。
在这风雨飘摇的局势中,潘菲利亚——安托利亚苏丹国的心脏之地,终于在十字军铁骑的践踏下轰然倒塌。而那位曾经主导安托利亚命运的雅诗敏女强人,也随着王城的陷落,从此失声。安托利亚苏丹国,如风中残烛,在夜色中黯然熄灭。
潘菲利亚城外山区的密林中,空气湿重得像一层压不散的雾。参天古树层层叠叠,枝叶交错如天幕,几缕阳光费力地穿透缝隙,洒下斑驳光点,仿佛远古留下的光的碎片。泥土与腐叶的气息在林间弥漫,混着潮气,一点点渗进皮肤与呼吸。偶尔有惊鸟扑棱起飞,声音在密林中炸响,迅速归于死寂。
内府女兵的副队长菲奥娜身披轻甲,腰悬弯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警觉地扫视四周。她带着几名女兵在林中巡逻,脚步轻而稳,靴底落在厚厚的落叶上,仅发出细微沙沙声,如同林兽低语。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紧绷的弦上,任何一阵风过,都可能是敌骑逼近的前奏。
不远处,一块被雨水洗净的石头上,雅诗敏静静坐着,长袍沾满泥泞,头巾歪斜,一缕湿乱的黑发垂在脸侧,黏着汗与尘。雅诗敏的目光空洞而无神,像被逃亡与绝望掏空了灵魂,只剩一个疲惫的躯壳。雅诗敏低头紧握着一枚玉佩,那是旧日宫廷赐予的权标,也是她昔日身份的唯一见证。
而在雅诗敏旁边,塔齐娜倚靠在一棵粗壮的橡树上,姿态懒散,却藏着另一种锋利。她的手指缓缓拨弄着细密的辫子,动作从容而带着几分挑衅的优雅。
忽然,林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密叶哗然,枝丛猛然被拨开。阿蒲热勒满身泥泞地从阴影中冲出,盔甲上的水痕与落叶斑驳交错,喘息粗重,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阿蒲热勒冲至塔齐娜面前,匆匆行了个礼,声音急促而带着焦灼:“我刚刚去了南门外的路西卡村,打听到了几件事,第一件事,阿贝贝带着阿米拉、纳迪娅,还有热什德、胡玲耶,连同摄政大人的几个未成年的儿女,已经在弗谢米娃率领的威风军校士官生护送下……带着大亨钱庄的钱,逃了,她们去向不明!”
塔齐娜脸色骤变,眼中掠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即怒火爆发。她猛地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骂道:“阿贝贝这个煤球!果然靠不住的货色!”
一旁沉默的雅诗敏缓缓抬起头,她的声音低沉,却出奇地平静:“其他人呢……库泰布苏丹呢?”她的话语带着一丝被风吹得几近熄灭的希望,仿佛在极力寻觅那最后的秩序残痕。
阿蒲热勒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语气如铅般沉重:“我这边……没有那个傀儡苏丹的消息。但倒是听到了伊德里斯和扎伊纳布那对奸贼父女的下落。他们全家携带国库准备出逃,结果在城门口被波巴卡和熊二带的军队‘拦’了下来。有人说,他们被‘护送’着一起离开了,说是要前往托尔托萨,波巴卡他们还带上了一批走投无路的人。”
“波巴卡和熊二……就这么自顾自地走了?”雅诗敏轻声重复,语气平静得近乎麻木。她垂下眼帘,指尖在玉佩上缓缓摩挲,指节紧紧收拢。
阿蒲热勒犹豫片刻,还是咬牙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坏消息……马切伊带着他的军队,已经倒戈投降了十字军。他还趁乱占领了科尼亚,切断了我们通往达尼什曼德王国的通道。阿玛西亚的援军……不会再来了。”
话音刚落,塔齐娜猛然转身,眼神犹如利箭,死死盯住阿蒲热勒:“你怎么不一开始就说这个!”塔齐娜声音陡然拔高,几乎刺破林间的寂静,树枝被她的辫子甩动时震得簌簌作响。她的怒火不是因为措手不及,而是因为那种对局势彻底失控的羞怒——一连串的背叛与崩塌,仿佛将她们逼进了绝境。
“你安静点。”雅诗敏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威严,宛如从废墟中站起的女王残影。她冷冷地瞥了塔齐娜一眼,语气不容置喙,“责备阿蒲热勒有意义吗?说早说晚,这局面会有变吗?”
塔齐娜顿了顿,眼神掠过远处迷雾缭绕的林深处,仿佛在搜寻某个还未断绝的可能:“马切伊……该死的波兰人,果然不可信。”
“另外,还有一条尚未确认的消息。”阿蒲热勒迟疑着开口,声音低却清晰,“约安娜夫人在逃往鲁莱的途中,似乎遭遇了十字军。有人亲眼看到她最终登上了阿基坦公爵威廉·德·普瓦捷的马车,又被带进了潘菲利亚,她的处境怕是……”阿蒲热勒顿了顿,语气微妙地压低:“据说……那位阿基坦公爵,可是个出了名的风流才子。”
一阵短暂的寂静落入林中。
雅诗敏听罢,神情微微一动,却未立刻回应。她静默片刻,仿佛有千言万语翻涌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她缓缓站起身,拍去长袍上的泥土,手指拂过鬓边那缕乱发,将披肩重新理顺。
“菲奥娜。”雅诗敏转头看向那名忠诚的卫士,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令人无法违逆的沉稳与坚定,“你知道的,我将贞洁视为比生命更重要的事。如果十字军找到我们,若事不可为——请你果断地帮我了结此身。”
雅诗敏的语气平静得如同在吩咐一件衣物的整理,但言语之间的肃杀,宛如刀锋轻落,“我信奉的天方教,教义不许我自戕。”雅诗敏垂眸,手中玉佩依旧紧握,指节微微发白。
菲奥娜闻言,身子猛然一颤,眼眶随之泛红。她张了张口,却发现嗓子干涩,一句话都难以出口。她只是低头,颤抖地应道:“可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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