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夜林追迹(2/2)
路人缓缓松开按在腰间短刀上的手,指尖先轻轻蹭过老枣木刀柄的温润包浆,才慢慢抬起来,对着粗布短打的衣角轻轻弹了弹——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将沾在布面上的槐树叶碎屑拂落。那碎屑是方才追进林子时沾上的,浅绿色的叶片碎渣在空中飘了两圈,才落在脚边的腐叶堆里,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腰背却依旧挺得笔直,没有半分卑躬屈膝的模样,连垂在身侧的手都保持着自然的弧度,既显尊重,又不失风骨。语气比刚才缓和了几分,声音压得略低,带着点刻意放软的温和,却字字清晰:“在下路人,并非有意叨扰各位前辈清修。只是我的朋友小叶子,今日辰时在城门口买糖糕时,被几个穿黑衫、蒙着脸的人掳走了。”
说到这儿,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神里的急切又浓了几分,语速也快了些:“我从城门口追到西郊,沿途跟着他们留下的马蹄印和掉落的银钗,最后看到那些人的踪迹,就往各位前辈白天打斗的演武场去了。后来见前辈们往林子走,我实在没了别的线索,连小叶子的呼救声都听不到了,才斗胆跟过来,想问问前辈们是否见过类似的黑衣人,或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粉布裙的小姑娘。”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看似诚恳地望着老者们的脸,余光却刻意在他们袖口的暗红布条上多停了半秒——那布条颜色暗沉,是洗过多次后依旧褪不去的深绛色,和掳走小叶子的黑衣人腰间系着的腰带颜色,竟有七八分相似。他甚至注意到,布条边缘有细微的磨损痕迹,和黑衣人腰带末端的毛边模样,也隐约能对上。
心里的疑云又重了几分,他却没表露出来,只是微微蹙着眉,眼神里的恳切更浓了些,连声音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叶子才十五岁,胆子小得很,要是落在坏人手里,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前辈们要是见过,哪怕只是知道一点方向,也请告诉我,日后必有重谢。”
左侧微胖的老者突然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声浪震得空气都微微发颤。他那被灰袍包裹的肚子随着这声冷哼剧烈起伏,将宽松的衣料撑得如同鼓起的皮囊,褶皱处却透着一股沉实的力道——虽身形臃肿,可腰间束着的玄色绦带却被肌肉绷得笔直,丝毫不见寻常胖子的松弛感,反而像一尊镇宅石狮般透着沉甸甸的压迫力。
他手里的乌木戒尺突然向下一沉,尺首镶着的青铜兽头重重戳在脚边的青石上。\"笃\"的一声闷响里,石面竟被砸出个指节深的浅坑,坑沿迸出的碎石屑溅在老者的粗布靴面上,他却浑然不觉。戒尺木质纹理间渗出细密的汗渍,显然方才握得极紧,此刻戒尺尾端还在微微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
\"你的朋友被掳,是你筋骨太软护不住!\"他翻着眼白斜睨路人,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堆,\"跟我们这群老头子有什么相干?\"话音未落,他突然用戒尺尾端点了点路人的胸口,力道不大却让后者退后半步:\"难不成你家鸡崽子丢了,也要赖邻居没帮你盯着鸡窝?照你这歪理——\"
老者突然咧开嘴露出黄牙,语气陡然拔高:\"你媳妇生不出儿子,是不是还要揪着送子观音的莲花座扯皮?\"这话惊得树梢夜鸟扑棱棱飞起,他却拍着肚皮大笑起来,灰袍下摆扫过地面的蕨类植物,竟将几株草茎生生震断。戒尺在他指间转出半圈,青铜兽头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活像在嗤笑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
路人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不见半分慌乱,唯有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道浅浅的“川”字——那是他陷入思考时的习惯模样,连眼角的余光都没从微胖老者身上挪开。他往前又迈了半步,粗布短打的裤脚扫过地面的杂草,鞋尖精准地碾过一片枯黄的草叶,发出“咔嚓”一声细微的脆响。这声音在寂静得能听见虫鸣的林子里格外清晰,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空气中的紧张。
紧接着,他缓缓抬眼,目光直直地撞进微胖老者的眼睛里——没有闪躲,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清明的坚定。那眼神亮得惊人,仿佛能看穿人心底的隐瞒,连声音都比先前高了几分,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前辈这话不对。”
他顿了顿,指尖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角,像是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强调自己的笃定:“我从城里追到演武场,沿途在树干上刻了三角记号,还撒了只有我认识的硫磺粉——那些掳走小叶子的黑衣人,他们的脚印是特制的云纹靴底,兵刃痕迹是短刀劈砍的斜口,这些都和前辈们白天在演武场打斗时留下的痕迹完全重叠。”
说到这儿,他往前又凑了凑,语气里多了几分锐利:“而且我看得清楚,前辈们白天在演武场明明能轻松突围,却偏要装出内力不济的模样,杖法故意放慢半拍;后来往林子走时,又特意绕开了西边的岔路——要知道,我朋友失踪前,还跟我说过,她要往西边的破庙找无影人的线索。”
最后,他盯着微胖老者的脸,一字一句地追问:“若前辈们真的不知情,为何偏偏在这些关键地方出现?又为何对西边的动静这么敏感,连提都不愿提?前辈要是能说清楚这些,我自然不会再叨扰;可要是说不清楚,就别怪我继续追问了——毕竟,小叶子的安危,我不能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