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埃米纳(下)(1/2)
埃米纳被关了起来,她没有被投入监牢,而是被囚禁在了她原先的房间连同她的侍女和仆妇,大门紧闭,上了锁,门外又有卫兵看守。
或许是因为她终究还是伊本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她有个弟弟叫做萨拉丁,伊本对萨拉丁的忌惮由来已久。
当初埃米纳历经艰险才终于回到霍姆斯,而伊本见到埃米纳的时候还在感叹于她的忠贞才智——她的刚烈与坚韧可以让任何人动容,但伊本很快就变了脸色。
因为他想到了萨拉丁,他们打过仗,埃米纳是他的妻子,是萨拉丁的姐姐,在任何一方都可以是另外一方的人质,但她依然回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萨拉丁与埃米纳之间的姐弟之情已经不剩多少了。
他试探着写信给萨拉丁,若是埃米尔的归来是萨拉丁的示好,他也不是不愿接受——萨拉丁的回答让他沮丧又愤怒。
他迁怒于埃米纳,认为她着实是个见识浅薄,行事鲁莽的女人,而现在这个女人却用最珍贵的粮食去换取那些叛逆者对她的感恩。
“你应该知道一下水和食物的重要性。”伊本这么,而后就离开了。
他用断绝食水的方式来惩罚埃米纳。
幸好一察觉到伊本的用意,埃米纳就行动了起来,她叫侍女们翻出了房间里所有的食物。幸好和所有的贵女一样,她在房间里也常备着蜜饯,坚果以及一些“库纳法”(将面糊筛成细丝状煎至金黄,搭配奶酪层和糖浆),还有一银壶的水,她们先将不耐储存的东西吃掉,蜜饯和坚果等容易储藏的食物则重新包裹,藏在更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她们没有放过任何东西,即便几枚布满灰尘的椰枣——它们在床下不知道有多久了,变色、干瘪,尝起来发酸。
还有放在床榻边用于装饰的波斯菊花。
“波斯菊花是可以吃的。”埃米纳的乳母这样,在所有人还在迟疑的时候,她就它们捡了起来,塞到自己的嘴里,又将花瓶中的水用棉布过滤后倒入银壶。
即便如此,在被迫喝了这些水后,也有两个侍女出现了腹泻的症状。
到腹泻,她们的门既然没有被打开过,当然没有人为她们处理污物。
于是侍女们索性提着便桶,走到窗前去往下倾倒,一个年幼的侍女甚至开玩笑的,如果伊本能够正好从窗前走过就好了,她可以准确的将粪便倾倒在他的头上。
这句话让埃米纳莞尔,但她也意识到伊本或许不会杀她,却不会对她身边的人容情。
这也是为什么他将这些侍女和她关在一起的缘故。
他要让埃米纳做选择,要么自己吃掉所有的食物——若是如此,她就要看着这些忠诚的侍女全都活活饿死在她眼前。
要么分享仅有的一点食物,但若是埃米纳死了,这些人还是不能活。
埃米纳坚持到了第三天的中午,她不再犹豫,走到门前,保持着一个虚弱的姿态,用低微的声音叫来了门前的卫兵,告诉他们,去请伊本来。
她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悔恨自己的不逊,希望能够得到自己的丈夫和主人的原谅。
伊本姗姗来迟,也有可能是故意的——她们从旭日东升一直等到了夜幕低垂,伊本走进房间的时候,埃米纳就敏锐的嗅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他喝了酒,违背了先知对撒拉逊人的教导。
埃米纳的神色顿时冷肃了下来,但只是一瞬间,随后她便换上了一副温顺的面孔,她匍匐在地上,用额头碰触着伊本的脚,口中念诵着卑微的话语。
伊本先是因为她的屈服而断断续续地发笑,随后他又满怀疑窦地低下身去,仔细观察埃米纳的脸色,他没能在埃米纳的脸上找到什么端倪,于是便沉吟着观察房间里的其他人。
但他并不能确定是否应当“宽恕”埃米纳,于是伊本想要进一步的测试她,看看她是否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已经拔掉了一部分尖刺,而埃米纳的表现又一次让她失望了——她拒绝了伊本的要求——写信给她的弟弟萨拉丁,叫他带领军队来支援大马士革。
“我已经为回到你身边耗尽了我和弟弟的情分。”埃米纳道:“他过,如果我执意回到你身边,我们就是敌人。”
“我只要三千人。”
伊本失望的站了起来:“看来你得到的教训依然不够多。
你以为你有依仗,你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事实上我知道你曾经失贞,在你从埃及回到霍姆斯的时候,就在大马士革的城外,虽然你要求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但我知道你曾经被一个基督徒骑士玷污。”他无视埃米纳摇摇欲坠的身体与愈发暗沉的眼睛,继续道:“虽然你将这个秘密隐藏的很好,但总有善良的人愿意告诉我——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埃米纳,虽然我现在不会杀死你,但当有一天我会和萨拉丁在战场上重逢,我会把你埋进坑洞里,然后让他第一个拿着石头来砸你,你是我的耻辱,也是他的耻辱。
埃米纳,你会迎来一场公正的审判。”
埃米纳浑身颤抖,她的乳母连忙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推向前,希望她能够去求得伊本的宽恕。但埃米纳站住了,她看着门重新在她面前关上,摇了摇头:“没用。”
无论伊本是借题发挥,还是当真以为她的贞洁已经受到了损害,他们的婚姻已经完了。
埃米纳抬起头来,她的面孔上已经褪去了愤怒带来的血色和失望带来的白色,重新回到了如同月色般的沉静之中,她披好在拉扯中掉的头巾,走到一旁的箱子旁,她跪下,打开箱子,手指在那些精美的饰品中一一掠过,最终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而在她尚未转过身来之前,就听到房间里的侍女突然发出了几声惊叫声,虽然低微,但已经惊动了门外的卫兵,他们立即打开门冲了进来,在房间里四处搜索,却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他们凶狠地抓起了埃米纳的乳母——埃米纳终究还是他们主人的妻子——即便她们的主人已经发誓要将她休弃,他们也不敢轻易去碰触她。
“我们听见了尖叫。”一个卫兵冷冷的道,同时他手上的弯刀装作无意地微微提起,抵住乳母的胸膛:“是什么人进来了吗?”
“这里可是高塔之上,”乳母颤抖着声音回答道,“什么人可以从这里进来呢?是一只蝙蝠,很大的蝙蝠,它从窗口冲了进来,盘旋了一周后又飞走了。”
卫兵不太相信地丢开乳母,让她跌倒在地上,而后又搜查了整个房间,但除了惊慌失措的侍女和主人的妻子之外,他们什么也没能找到。
或许真是一只蝙蝠。
埃米纳看着卫兵们重新退了出去,关上门,门外又传来了上锁的声音,乳母气得脸色发白,随后她看向侍女中的一个,又是恼怒,又不由得叹服于这个刺客的大胆。
是的,在埃米纳回身去找那些信物的时候,从窗口突然掠进了一个人——一个白发的阿萨辛刺客。而埃米纳曾经和自己的乳母过这个人,虽然最终救了她的是一个基督徒的骑士,但若要最初的恩人,还是要在这个阿萨辛刺客身上——她是一个白发的女人,也是有名的绮艳——拉齐斯都曾经是她的幕下之宾。
她当真是飞进来的,至少由她们来看是如此,甚至没有碰触到窗外墙上的污物。她犹如一阵微风,一阵花香般的入了这个房间。而在侍女们无法控制的发出尖叫的时候,她就已经从容的捡起一块头巾披在了自己的头上,盖住了那显眼的白发以及半张面容。
虽然卫兵知道有一些侍女一起被关在这个房间里,却没有太过在意她们的数量,他们大概也想不到那些为了躲避他们,仓皇的东躲西藏的侍女中的一个就是他们要寻找的刺客。
这或许就是男人根深蒂固的固有认知,或许对于他们来,哪怕发现了刺客,只要她是个女人,他们也不会太过放在心上。
埃米纳注视着莱拉,莱拉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是吧?”刺客问道,“要我去杀了他吗?你脖子上的那条项链就足够。”
埃米纳没有丝毫犹豫解下了脖子上的项链,递给莱拉,但她的要求并不是让这个阿萨辛刺客去杀了伊本,霍姆斯的总督伊本身边同样有得到先知启示的“学者”。
而且,伊本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他只是那些苏丹和哈里发推出来的棋子罢了,赢了固然好,但输了,对于他们来,也不能算是一个损失——就像是她的弟弟萨拉丁。
萨拉丁在约旦河谷一战后,遭到了许多人的指责,他们认为他不但没有去和基督徒打仗,反而因为那些愿意奋勇作战的人遭到的失败而惩罚他们,着实不应该,更别他之后还后撤回了埃及,将大马士革拱手奉给了基督徒。
但埃米纳看的很清楚,她离开萨拉丁,并不是因为那些人对弟弟的污蔑,而是出于一个妻子和母亲的忠贞,想要回到自己的丈夫身边罢了。
她知道那些人抱怨连连,只不过是因为萨拉丁没有按照他们希望的那样与基督徒在大马士革两败俱伤,又被法蒂玛王朝的那些余孽乘机反扑,重新沦为一只丧家之犬。
他们宁愿看到法蒂玛王朝再次出现一个懵懂无知的幼主,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生存着,也不希望看到撒拉逊人的世界中崛起一位如同努尔丁这样的雄主。
毕竟萨拉丁可以是继承了努尔丁的遗志,要叫整个撒拉逊世界统合起来——这样才能对抗十字军。但统一则意味着他们就再也无法继续做他们的总督、埃米尔、苏丹甚至是哈里发了——哪怕现在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就是个傀儡,他仍然不喜欢萨拉丁——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声音,多可怕?!
而且,不管怎么,萨拉丁原本是库尔德人,而库尔德人最早是突厥人和撒拉逊人的雇佣兵。
“你不可能杀死所有的人,但你或许可以帮我,或者是帮你的主人去做一件事情。”
莱拉微微有些惊讶,“什么事情?或者,你知道我的主人是谁?”
“能够收容一个阿萨辛刺客的人不多——你的主人是塞萨尔,是吗?”
莱拉之前她没有听过阿萨辛有叛逃的刺客,或许是有过,但因为无人收容,又被阿萨辛暗地里处理掉了,才不为人所知——毕竟,阿萨辛刺客为了完成任务,连信仰都可以改变,谁知道对方所的是不是真的?
她也听过锡南的名字,也知道他在竭力维持叙利亚地区的阿萨辛的存在以及重要性——她的丈夫甚至雇佣过阿萨辛,但在让她看来,阿萨辛就像是一把沾上了血污,并无法洗掉的刀子。
但随着刀刃上沾满的血腥让刀锋越来越钝,也让雇佣者难以控制这把刀时,阿萨辛必然迎来覆灭。
她曾经想要感谢莱拉,却因为无从寻找她的踪迹而失败。但随后她又从一些人的口中听了莱拉,似乎已经叛离阿萨辛并且来到了塞浦路斯领主的身边,为他效力的事情。
莱拉的白发很显眼。
“是的,我正在为他工作。”
“那么你出现在这里也不是毫无理由的。”
“我的主人派我来探查大马士革城内的情况,虽然真正的战争不会因为两三个细作所提供的情报而有什么变化?但他至少要知道城内现在的状况,还有那些被关押起来的基督徒……”
“伊本让我失望,而最失望的并不是他怎么对待我,”埃米纳冷静的告诉了莱拉一个重要至极的情报:“伊本想要杀死所有的基督徒。”
“所有人?”莱拉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所有人,在你们开始攻城的那一瞬间,他或许会他们绞死,将尸体挂在城墙上,也有可能砍下他们的头颅,用投石机将他们的身体扔出城外,以威慑和嘲笑那些基督徒。”
莱拉的脸上也出现了一阵短暂的空白。
但仔细想想,刚愎自用的伊本确实会做出这种事情。
最初的时候,十字军与撒拉逊人的战斗从来就是毫不容情的。像埃米纳所描述的情况经常发生,但随着十字军在这里得以立足,他们也成为了阿拉比半岛众多诸侯的一部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