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谁家欢喜谁家怨(1/2)
夜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沼泽上空。残火的余烟还在扭曲着上升,混着焦糊的皮肉与泥泞的腥气,钻进鼻腔里,呛得人喉咙发紧。李星群独自站在沼泽边缘,靴底踩着尚未冷却的焦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磨得光滑的铜符——那是二十一年前,在五台县的老营里,他亲手挂在王戈脖子上的。
那年王戈才十八岁,眉眼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敢在山匪来袭时,抄起砍柴刀就挡在他身前,梗着脖子说:“李大哥,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你!”虽然自己压根不需要对方帮助,李星群还记得,当时王戈的手都在抖,却硬是没退后半步。这些年,从五台县的小吏到随军监军,从江湖厮杀到沙场鏖战,王戈始终像块贴骨的钢板,无论多险的仗,都跟在他身后。前年王戈突破绝顶境时,还抱着酒坛来找他,醉醺醺地拍着胸脯:“大哥,以后我护着你!看谁还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可现在,这片翻着黑泡的淤泥里,再也没有那个会拍着他肩膀喊“大哥”的身影了。李星群蹲下身,指尖碰了碰沼泽边缘凝固的焦块,那槊。他想起王戈总说,等打完方腊,就回五台县娶邻村的阿翠,盖两间瓦房,种半亩菜——那些琐碎的盼头,如今都成了泡影。
“大人。”身后传来李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愧疚。李星群回头,看见李助垂着头,手里还攥着白天劝杨延昭的那份札记,纸角都被捏皱了,“若是我当时再坚持些,硬拦住王统领,或是早点禀明您……”
李星群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没半点暖意:“李助,你不用自责。战场这地方,从来不是‘如果’能算清的。”他转头望向沼泽深处,月光洒在浑浊的水面上,泛着冷白的光,“我认识王戈二十一年,他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刚猛、仗义,可也最容易骄躁。这次是他自己栽了,怨不得别人。”
话虽这么说,喉间却像堵了团烧红的棉絮,烫得他发疼。他不是不难过,只是早已习惯了把悲伤压在铠甲战场上的眼泪,比淤泥还不值钱。可王戈不一样,那是陪了他二十一年的人,是他看着长大、看着变强的兄弟,怎么能不疼?
“有酒吗?”他下意识地问出口,话音刚落就自嘲地笑了,“忘了,军中有令,作战时禁酒。”当年还是他和王戈一起定下的规矩,说要整肃军纪,如今倒成了困住自己的框。
“李大哥……”旁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邓雨薇和杨洋并肩站在不远处,手里都拿着东西。邓雨薇常年束着利落的发辫,软甲上还沾着白天厮杀的血污,此刻却红着眼眶,手里攥着一柄磨得发亮的短匕——那是王戈去年在徐州城外,从方腊将领手里夺来送他的,说“雨薇兄弟用剑太沉,这个趁手”。
杨洋则捧着一个牛皮箭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是他们三个刚从军时,一起在五台县的铁匠铺打的,箭囊上还刻着各自的名字。“昨天王戈还跟我说,”杨洋的声音发颤,“等拿下黑风岭,就用田虎的弓箭,跟我比谁射得远……他还说,要把箭囊装满战利品,带回五台县给爹娘看看……”
李星群看着他们,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他、王戈、邓雨薇、杨洋挤在老营的破屋里,围着炭火烤红薯,王戈抢了最大的一个,却又掰了一半塞给邓雨薇,说“雨薇你上次伤还没好,多吃点”。那时候的炭火真暖啊,暖得能驱散一冬的寒。可现在,连回忆里的温度,都被这片沼泽的冷意浇灭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眼底的红意压下去,抬手拍了拍邓雨薇和杨洋的肩膀:“哭什么?王戈最见不得人哭。”他指了指沼泽的方向,声音沉得像淬了铁,“他不是憋屈死的——他是死在战场上,死在跟咱们一起要打的仗里。这笔账,咱们得替他讨回来。”
邓雨薇抹了把眼泪,用力点头,把短匕插进靴筒:“李大哥说得对!我要亲手杀了史定,为他报仇!”
杨洋也攥紧了箭囊:“还有孙安!还有田虎!一个都不能放过!”
李星群没再说话,只是转身朝着大营的方向走去。夜风掀起他的衣袍,带着沼泽的腥气,刮在脸上,像针在扎。他知道,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王戈的仇,要用敌人的血来偿。至于破敌的法子……他摸了摸腰间的铜符,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大营的灯火就在前方,杨延昭应该还在帅帐里等着他。李星群加快了脚步,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沼泽里的残烟终于散尽了,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可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黑暗吞没——比如弟兄们的名字,比如未完成的仗,比如那句没能说出口的“兄弟,走好”。
田虎大营的主营帐内,酒肉堆积如山,烛火照得满帐通红。田虎举着酒碗,哈哈大笑:“此番大胜,斩杀启军六七千人,全赖诸位鼎力相助!来,先敬蓝大人一杯——若没有您的毒人压阵,哪能把李星群的骑兵逼进沼泽!”
蓝淋捻着山羊胡,脸上堆着油光锃亮的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淌到衣襟上也毫不在意:“田将军客气!都是为永乐帝效力,区区毒人,何足挂齿!”他放下碗,目光扫过帐内伺候的侍女,眼神里的淫光毫不掩饰。
“大哥,我看这毒人虽厉害,可咱们弟兄在沼泽边堵截启军溃兵,也没少出力!”帐下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正是老四马灵。他年轻气盛,见蓝淋独占风头,忍不住梗着脖子道,“我麾下的弟兄砍翻了好几百个逃兵,怎么不见大哥提一句?”
“老四休得无礼!”老二孙安立刻斥道,他一身银甲尚未卸去,脸上还带着战场的烟尘,“蓝大人的毒人是破敌关键,咱们该敬。但你说得也对,弟兄们的功劳也不能忘——大哥,不如再敬咱们冲锋陷阵的弟兄一杯?”
田虎笑着摆了摆手:“都有功劳,都有功劳!”他转头对亲兵道,“再搬几坛好酒来,给二弟、三弟、四弟满上!”老三卞详憨厚,只是摸着络腮胡嘿嘿笑:“大哥说得对,打赢了就好,俺不在乎这些虚的——就是刚才看那些南蛮子抢赏赐,实在碍眼!”他指了指帐外,蓝淋的随从已经开始为财物争执,骂声隐约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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