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创业者瓦西里(1/2)
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科洛托夫蹲在彼得格勒苏维埃之光地铁站的地下通道里,面前铺着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整齐排列着从中国进口的劣质手机壳。每个手机壳上都印着似是而非的俄文标语:保持冷静并继续前进社会主义胜利弗拉基米尔·普京——我们的父亲。这些标语在地下通道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刺眼,就像这个时代本身一样荒诞不经。
地下通道的墙壁渗着水珠,那些水珠在混凝土表面形成奇怪的图案,有时像卢布符号,有时像被扭曲的学位文凭。瓦西里每天在这里蹲十个小时,看着无数双裹着廉价皮鞋的脚从他面前匆匆走过。那些皮鞋的鞋底沾着彼得格勒街头特有的泥泞——一种由工业废料、汽车尾气和失业者眼泪混合而成的黑色物质。
手机壳!漂亮的手机壳!瓦西里机械地吆喝着,声音淹没在地下通道永恒的回声里。对面那个卖烤栗子的鞑靼人今天没来,他的位置被一个穿人造革夹克的中年男人占据了。那人面前摆着一块纸板,上面用醒目的红色马克笔写着:社交媒体增粉服务——1000个粉丝只要500卢布!保证真人!包月维护另计!
瓦西里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新来者。那人有着典型的罗刹国面孔——浮肿的眼袋、发紫的鼻梁和一种长期饮用劣质伏特加导致的特殊肤色。他注意到瓦西里的目光,露出一个金牙闪闪的笑容。
年轻人,他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声音说道,仿佛地下通道的墙壁会偷听他们的谈话,我观察你三天了。你这些手机壳,一天能卖几个?
瓦西里警惕地攥紧了一块印有斯大林复古风图案的手机壳。十个,有时候十五个。他撒谎道——实际上他平均一天能卖出三个就谢天谢地了。
金牙男人发出一种介于咳嗽和笑声之间的声音。你知道那个卖烤栗子的为什么没来吗?他神秘兮兮地凑近,瓦西里闻到了他呼吸中那种混合了洋葱和绝望的气味,他上个月买了我的爆款套餐,现在在家数钱呢。社交媒体,年轻人,这才是未来!
瓦西里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那种每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时就会出现的生理反应。去年冬天,这种刺痛曾促使他把仅有的3000卢布交给一个穿驼色大衣的中国人,换来一箱据说能防辐射的塑料手环。那些手环在三个月后开始渗出某种粘稠的绿色液体,而那个中国人早已消失在彼得格勒迷宫般的小巷深处。
我...我没钱买粉丝。瓦西里诚实地说,同时感到脸颊因羞耻而发烫。他二十七岁,学历止于十年级,长相平平,唯一的技能是在中国批发网站上订购印有流行标语的小商品。
金牙男人——他后来自称阿廖沙,数字营销领域的魔术师——用一种令人不安的慈爱表情看着瓦西里。钱?谁说要钱了?他从人造革夹克的内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新罗刹青年数字赋能计划,完全免费!由国家杜马下属的非营利组织赞助,旨在帮助像你这样...呃...有抱负的年轻人。
传单上印着一群笑容灿烂的青年,他们围坐在一台笔记本电脑前,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不断上涨的数字图表。图片下方印着标语:加入数字经济,告别贫穷!奇怪的是,那些青年的脸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就像用同一个模板复制出来的。
瓦西里接过传单的瞬间,地下通道的灯光突然闪烁了几下。在那一瞬间的黑暗中,他似乎看到传单上的青年们转过头来,用空洞的眼窝盯着他。当灯光恢复时,一切又恢复正常——除了阿廖沙的金牙现在闪着一种不自然的绿光。
明天晚上八点,阿廖沙压低声音说,带着你的身份证和...任何能证明你数字潜力的东西。地址在传单背面。他眨了眨眼,瓦西里发誓他看到有某种细小的、金属质感的东西从阿廖沙的眼皮底下闪过。
那天晚上,瓦西里回到他位于彼得格勒红色近卫军小区地下室的住所。这个六平方米的房间曾经是一个锅炉房,现在每月租金8000卢布——占他月收入的三分之二。墙壁上的管道在冬夜会发出类似垂死动物般的呻吟,而天花板上那个永远修不好的裂缝,形状越来越像一张正在融化的大学文凭。
他坐在由包装箱改造的桌子前,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传单。背面用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墨水印着一个地址:彼得格勒,犬儒主义巷13号b座,地下室入口在垃圾桶后面。下方有一行更淡的小字:携带现金者恕不接待——我们只接受数字资产
瓦西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他打开那台从中国购买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屏幕右下角有一道闪电状的裂纹,就像罗刹国经济图表的缩影。在搜索引擎中输入新罗刹青年数字赋能计划,结果只有三条:一条是2018年的新闻,报道该计划因缺乏实际成果被叫停;另外两条是论坛帖子,一个用户声称该计划让他在三个月内从乞丐变成了数字营销总监,另一个则警告说这是一个专门收割梦想家的精密骗局。
这两个帖子的发布时间都是2019年,而更奇怪的是,它们的用户名分别是数字沙皇1985现实主义者2020——当瓦西里点击这些用户名时,发现他们的个人资料照片竟然是同一张:一个模糊的男人剪影站在彼得格勒的某个屋顶上,背景是永远灰蒙蒙的天空。
凌晨三点,瓦西里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那声音像是有人在他头顶的街道上拖动沉重的链条,中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啜泣。他爬出地下室的小窗,看到小区中央的列宁雕像下站着几个穿黑色连帽衫的人影。他们围成一圈,中间似乎放着某种反光物体——在罗刹国永远不散的雾气中,那物体偶尔闪出类似智能手机屏幕的蓝光。
其中一个人影抬起头,瓦西里惊恐地发现那张脸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就像劣质3d投影。更可怕的是,那张脸分明就是传单上那些成功青年的模板面孔——同样的笑容,同样空洞的眼神,只是现在覆盖着一层死亡的灰白色。
第二天早晨,瓦西里发现他的手机壳摊位上多了一件东西:一个崭新的、印着新罗刹青年数字赋能计划logo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一本精美的小册子《从地下通道到数字王国的七步法则》。包上还附着一张便签:昨晚看到你观察我们了——聪明人。今晚见。A.
瓦西里一整天都在纠结是否该去那个地址。直到傍晚,当他数着当天卖手机壳的收入——区区470卢布时,那种熟悉的刺痛又来了。这一次,刺痛中夹杂着一种新的、更加危险的感觉:也许,只是也许,这次真的不同?
犬儒主义巷位于彼得格勒老工业区,这里曾是苏联时期最辉煌的纺织厂聚集地,现在只剩下锈迹斑斑的厂房和永远不散的化学气味。13号b座是一栋典型的赫鲁晓夫时代五层公寓,外墙涂着那种只有在罗刹国才能见到的病态黄色,就像长期营养不良的皮肤。
瓦西里在垃圾桶后面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用红色油漆潦草地写着:梦想家入口。当他推门时,门发出了一种类似垂死喘息的声音,接着是一段漫长到令人不安的下行楼梯。墙壁上的感应灯在他经过时逐一亮起,投下摇曳的阴影,那些阴影的形状越来越像各种社交媒体的图标。
楼梯尽头是一个宽敞的地下室,出乎意料地装修成了现代办公室的风格——至少表面上如此。十几张办公桌整齐排列,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台发着蓝光的电脑。墙上挂着巨大的屏幕,显示着各种不断跳动的数字:粉丝数量、点赞数、转发量...这些数字以一种不自然的速度增长着,就像被注射了激素的实验动物。
房间里已经有十几个人,他们有着和瓦西里相似的特质:年轻但不再年轻,疲惫但不绝望,穿着那种在彼得格勒中国批发市场购买的西装。他们看到瓦西里时,脸上浮现出某种心照不宣的表情——就像一群终于找到组织的异类。
欢迎,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一个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阿廖沙站在那里,但不知为何,他的金牙在地下室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全新的、更加令人不安的亮度。我们等你很久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瓦西里经历了一种近乎宗教仪式般的数字启蒙。阿廖沙——现在自称数字先知阿廖沙——向他们展示了一个革命性的理论:在罗刹国,真正的货币不再是卢布,而是注意力。谁能操控注意力,谁就能拥有财富。
看看这个,阿廖沙点击了一下遥控器,大屏幕上出现一个普通女孩的自拍,这是玛莎,三个月前还是超市收银员,粉丝200。现在?他夸张地张开手臂,屏幕上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最终停在1,257,890年收入超过三百万卢布!
瓦西里眯起眼睛仔细看那张照片。女孩的笑容完美得令人不适,而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根本没有在看镜头,而是穿过镜头盯着某种不存在的东西。更奇怪的是,当他试图截图这张照片时,他的手机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截图里女孩的脸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像素。
当然,阿廖沙继续道,声音突然降低,这样的成功需要...投资。不是钱——我们说过,现金是旧世界的遗物。我们需要的是你们的...数字灵魂。
他按下另一个按钮,房间的灯光突然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紫色。在这种光线下,瓦西里惊恐地发现所有参与者的脸都开始变得透明,就像他半夜在列宁雕像下看到的人影一样。他们的皮肤下不是血管和肌肉,而是流动的数据流——点赞符号、转发箭头、评论气泡...
别担心,阿廖沙的金牙现在完全变成了绿色,这只是可视化技术。证明你们已经开始数字化转型他递给瓦西里一份合同,上面的文字用一种瓦西里不认识的字体写成,但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纸页时,那些文字突然变成了他能理解的内容:
本人自愿将未来五年内所有数字产出(包括但不限于社交媒体内容、个人数据、在线行为模式)的75%收益转让给新罗刹数字赋权集团...
瓦西里的手开始颤抖。他抬头看向其他参与者,发现他们都在微笑——那种和传单上青年一模一样的、模板化的微笑。其中一个人甚至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但那个大拇指的指甲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数据化的蓝色。
我...我需要时间考虑,瓦西里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阿廖沙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那种严肃甚至让他的金牙暂时失去了光泽。当然,他轻声说,但请记住,机会就像彼得格勒的夏天——短暂而珍贵。他递给瓦西里一张新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一行小字:时间是我们唯一的敌人。
当瓦西里逃离那个地下室时,他发誓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同步的叹息——就像十几台电脑同时关机的声音。爬上楼梯的过程比下去时漫长得多,每一级台阶似乎都在轻微下陷,仿佛地下室的地板正在缓慢上升,试图将他永远留在那个紫色的、数字化的世界里。
回到地面时,瓦西里发现犬儒主义巷已经完全被浓雾笼罩。那些苏联时代的厂房在雾中变成了巨大的、模糊的阴影,就像被遗忘的巨兽。他跌跌撞撞地寻找回家的路,却意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废弃的纺织厂门前——大门上挂着一块生锈的牌子:彼得格勒职业再教育中心。
厂里透出微弱的灯光。瓦西里本可以转身离开,但某种比好奇更强烈的东西驱使他推开了那扇门——也许是想确认世界上还有比阿廖沙的地下室更正常的地方,也许是潜意识里知道他根本无处可去。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车间,曾经安放纺织机的地方现在排列着几十张课桌。一个穿灰色套装的女人站在讲台上,她的声音有着典型的彼得格勒知识分子特质——那种能瞬间让人产生自卑感的、完美的发音。
...所以,亲爱的学员们,她正在说,在罗刹国,学历就是一切。没有学历?你甚至不配拥有梦想。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硕士以下=社会垃圾。
台下坐着大约三十个人,他们有着和瓦西里相似的特质,但更加绝望——那种长期失业者特有的、混合了愤怒与屈服的复杂表情。女人继续道:但好消息是——国家现在提供加速学历计划!只需六个月,您就能获得完全认可的硕士学位!
她按下遥控器,投影仪显示出一张图表:一条陡峭上升的曲线,标注着收入潜力学历等级。曲线的最高点标注着博士=无限可能,而最低点中学毕业则直接指向一个骷髅符号。
瓦西里感到一阵眩晕。他靠在门框上,发出了一点声响。女人立刻转过头来,她的眼睛在车间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玻璃般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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