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无言巷的居民(2/2)
“安娜·费奥多罗芙娜,”伊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我想问问,关于巷口那个老人……”
老太太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死寂。她缓缓抬起那只光滑的手,指向楼梯下方,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伊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地下室。那扇厚重的铁门,常年上锁,据说里面堆满了废弃的家具和垃圾。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伊万心中形成。他要进入地下室,找到真相。他知道,仅靠沟通是没用的。在这个拒绝理解的世界里,他必须用行动来“解决人”。
接下来的几天,伊万开始观察地下室的守卫规律。看门人是个叫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的酒鬼,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去巷子口的小酒馆喝上两杯。伊万趁他不在,用自己档案管理员的万能钥匙,打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挂锁。
地下室里漆黑一片,弥漫着霉菌和尘土的味道。伊万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堆积如山的破沙发、烂木箱和生锈的自行车架。在最里面的角落,他发现了一扇嵌在墙壁里的、更为坚固的铁门。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
伊万的心跳加速。他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掌按了上去。
凹槽冰冷刺骨。就在他的皮肤接触到金属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抽离出去。他想抽回手,却动弹不得。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是瓦西里。他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地下室的入口,手里拎着一瓶酒,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和麻木的表情。
“你不该来这里,索科洛夫,”瓦西里的声音沙哑,“你打破了规矩。”
“什么规矩?”伊万挣扎着问道,“那个老人是谁?这些纸是什么?”
瓦西里灌了一口酒,眼神飘忽。“他是最后一个试图沟通的人。他叫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以前是这里的邮差。他相信信件可以传递人心,所以他收集了所有被退回、被撕毁、被无视的信件,试图找出人们为什么不理解彼此。他写下了他的发现,就是你箱子里的那些东西。”
“然后呢?”
“然后他疯了,”瓦西里冷笑一声,“或者说,他看清了真相。在这条巷子里,理解是毒药。沉默才是解药。为了让他永远沉默,也为了让他的‘发现’永远沉默,我们……把他送进了‘静默室’。”
“静默室?”
“就是这扇门后面。”瓦西里指了指伊万手按着的铁门,“进去的人,会忘记如何说话,忘记如何写字,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忘记。他们会变成真正的幽灵,只会发出沙沙的翻纸声。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吸收掉所有试图沟通的念头,让这条巷子永远保持安静。”
伊万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明白了,那个皮箱,是谢尔盖在被吞噬前,最后的挣扎。他将自己无法被理解的思想,化作了实体,抛向了外面的世界,希望能有人捡到,能有人理解。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伊万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我们别无选择!”瓦西里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低了下去,充满了疲惫,“你以为我们不想沟通吗?我们试过!我的妻子,就是因为和邻居争执了几句,第二天就失踪了。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从那以后,我就学会了沉默。沉默能保命,索科洛夫同志。这是罗刹国最古老的智慧。”
就在这时,伊万感到手掌下的铁门开始发热。那股吸力更强了。他看到自己的指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光滑,指纹正在消失!同时,他的喉咙发紧,那些想要质问、想要怒吼的话语,全都堵在了胸口,变成了无声的呜咽。
他明白了,这扇门,不仅仅是一个囚笼,更是一个同化装置。它会将所有闯入者,变成维持“沉默秩序”的一部分。
伊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手从凹槽里抽了出来。他的指尖火辣辣地疼,但总算保住了那点属于人的印记。他转身,撞开呆立的瓦西里,冲出了地下室。
他跑回家,心脏狂跳。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标记了。巷子里的人,很快就会来找他。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没有选择逃跑。他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无处可逃。沉默的网络无处不在。他回到家中,拿出那箱诡异的纸张,还有自己的铜哨子。他将哨子放在纸上,然后,用自己那支签过无数文件的钢笔,开始在一张空白的纸上书写。
他不再试图解释,不再试图沟通。他写下的是自己的名字,伊万·彼得罗维奇·索科洛夫。一遍,又一遍。他要用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存在,作为最后的抵抗。
他将这张写满名字的纸,和那箱“沟通的遗迹”一起,锁进了档案柜。然后,他坐在窗边,拿起铜哨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吹响了那个不成调的曲子。
哨声凄厉、尖锐,划破了无言巷死一般的寂静。对面楼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亮起了灯。无数张苍白、麻木的脸贴在玻璃上,冷冷地注视着他。他们的指尖,在灯光下反射出光滑的、非人的光泽。
伊万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来。他们会把他带走,送进那扇铁门之后。但他不在乎了。至少,在他被彻底“解决”之前,他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声音或许无人理解,但它真实地存在过。
几天后,无言巷恢复了往日的死寂。伊万·彼得罗维奇·索科洛夫消失了,就像那个风雪夜的老人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的公寓被清空,档案柜里空空如也。
只有巷子里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永远不会说。
然而,在某个深夜,当风穿过无言巷狭窄的缝隙时,偶尔会带来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沙沙声。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翻动纸张,又像是一个被遗忘的灵魂,在永恒的沉默中,固执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
而在圣彼得堡市政档案馆的某个尘封角落,一份关于“无言巷下水道异常回响”的报告,静静地躺在那里。报告的处理意见栏里,主管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查无此事。建议当事人加强思想修养,勿信谣传谣。”
沟通,终究没能解决事儿。沉默,也未能真正解决人。在这片被历史和现实双重压迫的土地上,人与人之间,只剩下无尽的、荒诞的、令人窒息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