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永恒的第一秒(2/2)
林恩心中一沉,但仍单膝跪地,低头道:“陛下,臣不知何罪之有。”
艾莉亚没有看他,只是微微抬手。
新上任的审判庭长上前一步,展开一卷羊皮纸,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宣读:“林恩麦尔斯,涉嫌勾结敌国,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按其罪,当处以斩首!”
而所谓的证据,是他与科林帝国宰相加拉赫阿诺德往来的密信,就连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以及几名被严刑拷打都不曾屈服,直到被家人生命作为威胁后被迫“认罪”的部下证词。
这一切荒谬得可笑,却又恶毒得令人心寒。
艾莉亚终于将目光投向他,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依赖与温情,只剩下帝王的无情和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证据确凿,林恩,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这一刻,林恩全明白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切的主导者,正是他倾尽一生守护的人。她不需要他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最大的罪过。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瞬间淹没了他,甚至压过了愤怒。
皇宫卫队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他没有反抗,只是死死地盯着王座上的那个女人。
他没有说话,但是目光灼灼,与艾莉亚对视在了一起。
艾莉亚似乎是内心有愧,选择避开了他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在走到近前时,才轻声道:“为了帝国.必须牺牲你。你的存在,会让贵族不安,会让民众只知林恩麦尔斯而不知女帝。”
“林恩阁下,我想你应该明白,斯科特帝国不需要第二个太阳。”
下一刻,她挥了挥手,仿佛拂去一粒尘埃:“拖下去,处以死刑,首级悬挂于城门三日。”
冰冷的剑锋切入脖颈,剧痛传来的瞬间,林恩看到的最后景象,是艾莉亚微微侧过去的脸上,似乎有一滴泪水滑落,但很快被她用手指拭去。
那或许是错觉,又或许是这场残酷戏剧的最后一点余韵。
他的头颅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视野陷入永恒的黑暗。
意识抽离的最后一刻,林恩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彻骨的冰冷和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的嘲讽。
再次苏醒时,温暖的烛光包裹着林恩,他发现自己在一个简陋却整洁的木屋里,仍旧是在襁褓里的孩童。
这一世,他出生在了尤金公国边陲小镇,他的父亲叫内尔塞拉斯,是小镇唯一的一位牧师,身上穿着亚麻布的朴素长袍,看起来和蔼而虔诚。
林恩塞拉斯天生拥有对各种草药的精妙理解和对神圣魔法的亲和力,在父亲内尔的悉心教导下,他很快就显露出了过人的天赋。
并且这一世的林恩性情温和,悲天悯人,坚信女神教义中的仁爱与救赎。
维斯塔里亚镇位于尤金公国边境,土地贫瘠,时常有魔物从附近的沃玛森林中出来袭扰,人民生活困苦且缺乏医疗资源。
林恩长大后,接替了他父亲的职位,他用从沃玛森林中采来的草药熬制汤剂,治愈了小镇无数人的伤病;他用散发着微光的手掌,用神圣魔法让被魔物利爪撕裂重伤的猎人伤口愈合。
甚至甚至在一次可怕的瘟疫中,林恩不顾自身安危,日夜不停地祈祷、施法、治疗,最终遏制了疫情的蔓延,拯救了数万人的生命。
他的名声很快传扬开来,人们称他为“圣徒塞拉斯”。不仅是维斯塔里亚,周边城镇甚至更远地方的人都不远千里而来,只求能得到他的一次治疗或祝福。
林恩从未收取任何费用,只接受一些食物或日常用品作为捐赠。
小镇因为他而逐渐繁荣起来,人们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
然而,光芒之下,阴影开始滋生。
小镇原本的老神父对他日益增长的声望感到嫉妒和不安,远在行省首府的教会主教也注意到了这个“不守规矩”的乡下牧师——他未曾经过严格的神学院培训,使用的神术似乎也不同于正统教典记载,效果却好得惊人。
于是乎,一些流言开始悄然传播:有人说他的力量并非来自女神,而是与森林中的魔物做了交易;有人说他治愈的人,其实灵魂已经被玷污
林恩对此并未在意,他坚信清者自清,依旧日夜不息地帮助所有需要他的人。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一位从首府来的审判骑士团长,带着一队精锐骑士进驻了小镇。他们宣称接到举报,林恩涉嫌使用黑暗魔法,与魔族勾结,是潜伏在人类中的异端。
恐慌迅速蔓延,那些曾受惠于林恩的人,有的站出来为他辩护,但更多的则在恐惧和煽动下选择了沉默,甚至倒戈相向。
“他治好的病会不会复发”
“他用的魔法看起来确实有点奇怪.”
“不然他怎么那么厉害肯定有问题!”
猜忌和愚昧如同毒草般疯狂生长。
审判在小镇广场仓促举行,所谓的证据漏洞百出:几本被曲解含义的古老草药学笔记、几个被严刑拷打后指认他的地痞、以及审判骑士团长言之凿凿的“神圣感应”——他声称感受到林恩身上有“黑暗的气息”。
林恩被绑在审判架上,他试图解释,但他的声音被周围人群越来越响亮的“烧死他!”“异端!”的呼喊所淹没。
他看到了那些他曾拼尽全力救活的人,此刻正用恐惧和仇恨的眼神看着他;他曾帮助过的孩子,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不让他看自己一眼。
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绝望,缓缓浸透了他的灵魂。
没有奇迹,没有女神的救赎。
审判团一致通过,判处火刑。
行刑日,天空阴沉。
林恩被剥去长袍,仅着单衣,牢牢地绑在广场中央的十字架上,脚下堆满了浸满松脂的干柴。
审判骑士团长高举火把,大声宣布着林恩的“罪状”,最后将火把扔向了柴堆。
火焰瞬间窜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剧痛吞噬着他的肌肤、血肉.周围的人群在欢呼,在祈祷,仿佛在庆祝一个魔鬼的灭亡。
浓烟呛入他的肺腑,他无法呼吸,视野开始模糊。
在意识被彻底焚毁的前一刻,他透过跳跃的火焰,仿佛看到了高悬于苍穹的命运丝线,冰冷而嘲讽地闪烁着。
他忽然明白了,这不是对他罪行的惩罚,而是人性深处那无法照亮的黑暗,以及命运无常的残酷玩笑。
火焰最终将他吞没,只留下一地灰烬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焦糊味。
维斯塔里亚小镇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死寂,仿佛从未有过一位名为林恩塞拉斯的圣徒。
无数次的轮回过后,这一次的苏醒,伴随着羽毛笔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以及窗外传来的喧嚣掌声。
林恩坐在一张华丽的书桌前,周围是堆迭如山的书籍和手稿。他是林恩维斯特,这片大陆上最负盛名的小说家、诗人、哲学家。
他出身于一个没落但极具文化底蕴的贵族家庭,自幼展现出惊人的文学天赋。
二十岁时出版的《星空寓言》,以瑰丽的想象和深邃的哲理风靡整个大陆,被无数贵族和学者奉为经典。
他笔下的故事恢弘壮丽,歌颂自由、爱与勇气,讽刺僵化的教条与虚伪的权贵。
他本人俊美无俦,风度翩翩,谈吐优雅,无论是强大的奥术师、尊贵的女王还是普通的市民,都是他的忠实读者。
他巡回各国举行朗诵会,所到之处万人空巷;他在顶级沙龙中与智者辩论,妙语连珠;他甚至受到多位女王和公主的公开倾慕。
林恩的人生,仿佛一颗璀璨的星辰,高悬于众生之上,散发着令人艳羡的光芒。
他几乎拥有了一切:才华、名声、财富、容貌、尊贵的身份。
他真诚地热爱着这个世界,并用他的笔描绘着他心中的理想国。
然而,他忘记了,极致的荣耀也会投射出极致的阴影。
当他应诺顿王国皇家学院的邀请,前往这个北方最强大、但也以严苛专制闻名的帝国进行巡回演讲时,灾难悄然降临。
诺顿王国的老国王刚刚去世,新王奥古斯三世继位,这位年轻的国王性情暴戾、猜忌多疑,且极度自卑又自大。
他渴望得到文化界的认可,却本身学识浅薄。他试图拉拢林恩,希望他能为王室歌功颂德,却被林恩委婉拒绝——他的作品从不服务于特定权贵。
恰在此时,林恩的最新作品《笼中夜莺》出版了,风靡整个大陆。
书中描写了一位残暴而愚蠢的国王,如何因为嫉妒一只夜莺的自由与歌声,而将其囚禁于金笼之中,最终夜莺忧郁而死的故事。
这本是文学中常见的隐喻,但在奥古斯三世和他身边那些善于揣测上意的谄媚者眼中,这无疑是对新王的巨大羞辱和影射。
“他在讽刺陛下!他在用他那些该死的文字挑战王权的威严!”
近臣们在国王耳边低语。
奥古斯三世的怒火被瞬间点燃。没有任何审判程序,甚至没有公开的指控,就在林恩下榻于王国最豪华酒店的当天夜晚,一队如狼似虎的王室卫队破门而入,以“涉嫌诽谤污蔑君主”的罪名,将他强行逮捕,秘密关押进了王宫地底最深处的监牢。
地狱般的日子开始了,奥古斯三世不仅要林恩死,更要彻底摧毁他引以为傲的一切。
国王亲自来到地牢,冷笑着看着被铁链锁住的林恩:“林恩阁下,你不是擅长用笔书写永恒,用言语描绘理想吗今天便教你认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现实。”
行刑的狱卒们首先用烧红的烙铁,毁掉了林恩那张令无数人倾倒的俊美面容,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在污浊的空气中。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咬碎了牙,没有求饶。
接着,刽子手用沉重的铁锤,残忍地敲碎了他的膝盖和脚踝,让他永远无法再站立行走,更无法踏上他热爱的巡回演讲之路。
然后,他们剜去了他那双曾洞察人心、闪烁着智慧光芒的蓝色眼睛,将他投入永恒的黑暗。
最后,他们斩断了他用来书写一切的右手,一根一根地折断了他左手的手指。
曾经风靡大陆的星辰,如今成了地牢里一滩破碎的、血肉模糊的废物。没有读者知道他们崇拜的大师遭遇了什么,官方只是宣称林恩维斯特已悄然离开王国。
奥古斯三世心满意足,他认为自己彻底碾碎了这只“夜莺”。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中,林恩残存的意识里,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艾莉亚的背叛、小镇居民的背刺开始闪烁、串联。
一种超越个体痛苦的明悟缓缓升起。
这无尽的轮回,这重复的绝望.
当看守丢给林恩一块发霉的面包时,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猛地将额头撞向冰冷粗糙的石墙。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这一次,死亡带来的不仅是终结,还有一丝冰冷的、积攒了无数次的嘲弄。
在经历了亿万次惨烈绝望的死亡轮回后,这近乎永恒的试炼,终于过去了属于它的第一秒。
茧外的虚无中,命运之囚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凝滞的波澜。
祂注视着茧内那缕非但未曾黯淡、反而在亿万次毁灭中变得愈发凝练、甚至透出冰冷微光的灵魂,一种从未有过的震颤悄然浮现。
这不合逻辑。
这不应存在。
无论是多么坚韧的灵魂,在如此规模的绝望冲刷下,要么彻底崩坏,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要么被磨去所有棱角与自我,融为命运洪流中又一滴无知无觉的水珠。
这是规则,是定数。
然而,林恩却成为了唯一的例外。
他不仅维持住了完整的自我意识,没有堕落迷失,其灵魂甚至变得更加难以揣度。
一种脱离掌控的预感,如同细微却冰冷的毒刺,悄然扎入命运之囚那浩瀚的感知中,带来了一丝连它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忌惮。
祂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就在林恩刚刚从那最后一次轮回的死亡余韵中定下心神,准备迎接下一次轮回时,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模糊!
并非先前那种空间转换的撕裂感,而更像是一种.意识层面的强行覆盖和篡改。
剧烈的眩晕袭来,林恩甚至来不及捕捉命运之囚的任何气息,便彻底失去了对那具“茧内意识体”的感知。
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并非血腥战场或冰冷王座,而是洁白无瑕的天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身体传来一阵虚弱的酸痛,尤其是头部,如同被重物击打过般闷痛不已。
他茫然地转动眼球,看到的是围在病床旁、几张写满担忧与惊喜的脸庞。
“林恩!你终于醒了!吓死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