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充章 少年Allen的奇幻漂流(4)(1/2)
他的眼神仿佛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蓄势待发地要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完全笼罩,不留半分遁逃的余地,艾伦的思绪顿时陷入混沌,犹如一方载满记忆的棋盘被猛然掀翻,无论是童年短暂的无忧无虑也好,少年时期挨家挨户推销的酸苦风味,青年之现在的艰辛复杂,人生百态也罢,就如万千棋子崩落,脱离了弈棋者为它们安排的原有轨迹,任凭其七零八落地散向四方。
黑云压顶,惊雷炸裂,恍若万千飞鸟掠翅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费因松开指掌的刹那,艾伦在重力牵引下急坠,撞碎冰封表层,仰面看到簇簇暗影,如暴风中的绯红罂粟,恣意舒展;细看才辨出那是遮天蔽日的类蝠物,它们高旋于空,剖开的腹腔淅沥着漆黑毒液,正是这场狂风骤雨的缔造者,艾伦目睹哺乳动物本该有的的内脏从镂空的尸骸中被剥离,如今如破碎裹尸布般迎风翻飞——俨然从坟茔中爬出的亡灵军团。
士兵们僵立当场,扣扳机的手指早已麻木,旋即被飓风掼向大地。他们在泥泞中盲目抓挠,将脸深埋土中,哀嚎声与皮肉撕裂的汩汩腥响交织翻涌——整片混沌如同滚烫肉汤般沸腾翻搅。
费因惨白健硕的身体在黑幕下闪闪发亮,略显冷冽,一点两点晶亮从他被探照灯的光照出落下它们的痕迹——出于新奇,艾伦很想看看费因流泪的样子,但是随之而来的巨大的痛楚,伴随着骨折筋裂的脆响攥断了他的视线,他不清楚在费因手下究竟受到了多少伤害,费因又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艾伦仅剩的气力不足以支撑他思考这些往常很简单,现在很复杂的问题。
他感到赖以生存的生机,正从年轻躯壳里一点一滴流逝。当艾伦的视觉与触觉彻底坠入黑暗深渊之际,四周只剩下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刹那间沉重如山的身体,陡然变得轻盈,轻若鸿毛,飘然上升穿过空气,此时艾伦看见一只年轻无皱的手破冰而出,向他伸来,紧紧相拥,直至万籁俱寂。
对迷蒙的艾伦来说,周身的这一幕就像是动作电影中的慢镜头,腾飞的硝烟、刺目的白日焰火,挟着咸腥气息的狂风与远方轰鸣的波涛,和天际无比绚烂璀璨的密集星斗,交织成一片凝固的画卷,费因用手遮住他自己的半边脸,陷入黑沉的静默里,仿佛一张皮影戏里昏暗的剪影。
……
薄冰是这低温的证物,兀自凝结着,灰蒙蒙的堞墙耸立的庄园盘踞低谷,西天映衬着黢黑的林子里栖满鸦群。
流云游移直至落日没入树梢,将后方燃作绛红,继而向东飘散,初升的月悬于人首般的峰巅,起初如雾气般朦胧,旋即清辉流照,俯视着林海环抱的疏落烟囱,逸出几缕青烟,听觉像一柄磨砺的钢针,连最微弱的窸窣声都清晰可闻,艾伦仿佛听见某处潺潺水声,不知是来自近处渊壑抑或幽谷,丘陵环抱石间,有溪流穿行。
暮色中的宁谧将最近泉水的琤琮与最远风的簌簌都衬得格外分明;蓦地传来刺耳的脚步声:如匕首锋刃刺穿柔膜一样地划破原本温软的窸窣,宛若泼墨恣意洒在山水画间,那突兀的前景,不论是峻峭崖壁还是古橡粗干,攫住人的所有感知,使碧峦、明霞与斑云间的距离尽数消融于苍茫。
青年的眼睫毛动了动。
在紧张的注视下,艾伦缓慢睁开了眼睛,他刚刚复苏的意识朦胧不清,甚至混淆了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恍惚间他下意识搜罗着电子闹钟的痕迹,他应该快点起床去“伊甸之东”。
今天还有很多例行检查要处理。
下午得早点回来陪柏德去喝茶去接客,晚上更是要忙活的时刻。
然而他的身体却十分怠动,仿佛手脚四肢被浸泡在柠檬水里。
每一寸神经都沉重酸软。
他在那麻木的状态中起起伏伏,半晌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自己并没有躺在床上。
也不在柏德的府邸里。
那我在哪里?
涣散的思维和眼神慢慢聚焦,他看清了眼前,床边坐着的人,穿着简朴的黑夹克和白色毛衣——尽管头和脚都像个军人,但这熟悉的哈士奇穿法,立刻让艾伦反应过此人的身份,“温……温其玉校长?”
校长的长相很特别,尽管死鱼眼让他的眉目间尽是刻薄,但和一般的老人的地中海不同,温其玉上庭略短,发际线上移使三庭愈发均匀,整张脸骨骼感很突出,皱纹就像三角函数似得排列均匀因此一眼就能认出来。温其玉看到他醒了,那一瞬间艾伦捕捉到他五官组成了十分复杂的神情;就像平时的老实人遇到不公拼了的感觉,比如大学生连续四年打饭被情侣插队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终于在毕业这天爆发从而棒打鸳鸯;艾伦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刚醒的人露出微笑算一副挺诡异的场景,然而温其玉看起来顾不上了;他迅速丢给艾伦一件沉重的AIx防弹衣,艾伦余光瞥到他外套里面已经穿上了和自己一样的一件,接下来绝缘头盔,冲锋枪和钢化玻璃军刀迅速被丢到他的床上。
艾伦学着军队里教授的步骤,将它们一一装备完毕,想到记忆里的场景,他迅速揭开腿上的裤料布,却没有想象中的伤口,一点也没有,感染的伤口一般都会发育得很深,正常人没有个一年半载不可能完全消化伤口的痕迹;总不可能他昏迷了半年,艾伦想到这里,立刻扫向墙上的日历。
过去了半个月。
艾伦的神色不可避免地露出疑惑,温其玉郑重其事地对他摇头,不吭声,只是背手打开了电视上一段视频的直映录像;艾伦忍着浑身酸痛爬起来,趴在床上看录像里的内容——位置是火星的塔克斯基地,内容是他见所未见的大爆炸,只见火焰的气浪把整个房子掀飞了出去,上次看到这么可观的蘑菇云,还是广岛长崎的纪录片的时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温其玉时至此刻没时间和他解释;艾伦很识趣,只好一边穿衣服一边头脑风暴,将目前已知信息迅速归拢;“当下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危机是“伊甸之东”附近的海岸,我目睹不明军队(着装无法辨识)在夜间秘密搬运标有生物危害标识的货箱上舰,这时温其玉出现,神情紧张,我自身状态也不容乐观,看起来是植物划伤后,伤口迅速腐烂、大量出血,出现明显的变异前兆,包括思维奔逸、嗅觉失灵、感觉异常敏锐等特点,最严重最需要警惕的就是费因的出现:他以非人的、强大的、冷酷的姿态出现,轻易屠杀了士兵,其力量远超常人,眼神单纯却行为残忍,我询问他的时候,他承认自己是费因,但又意味不明。”
周昕安听呆了。
“当下的世界,已过去半个月,目前看起来我在一个安全的藏身处,由温其玉保护,重伤莫名痊愈,感染症状和伤口完全消失,这极不寻常,话说只是保护我带我走的话,给昏迷状态的我穿衣服这点,半个月之内是完全可以做到的,醒了他才给我衣物,说明什么?他需要确认我醒过来。在我意识清晰地说出他的名字之后,温其玉的表情才松懈有所变化,在我没有醒来的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温其玉也确实极度紧张,一言不发,直接给他装备战斗装备,表明极端危险的处境,需要立刻行动。”
“在柏德的住处,楚瞻宇曾经神色剧变,强行塞钱让我带费因走,走得越远越好。这暗示他即将发生巨变,且他是漩涡中心,我已经知道药物局背后是器官交易、人体实验和巨大的阴谋。”
“最直接的危险:什么让温其玉如此慌张?谁在追捕温其玉?很可能是柏德控制下的药物局秘密部队或被她掌控的军方力量,火星基地的爆炸表明,一场激烈的战斗已经爆发,温其玉和我属于失败或被清洗的一方,也许是因为我知道太多秘密,比如柏德的真面目、摩根索案、药物局的勾当,且是柏德想要完全控制的“所有物”,他现在脱控,必须被找回或清除;也有可能是温其玉:作为“伊甸之东”的负责人之一,他可能拒绝了某些命令(如利用飞船进行邪恶计划),或因其立场而遭到追杀,对方拥有军队和先进武器,目的可能是格杀勿论。”
“至于最诡异,最不可控的危险。”
费因是什么?
他不再是艾伦认识的那个单纯的朋友。他展现出的力量,冷酷和那句“你认为我是,我就是”,他也许已被改造、控制,或者他本身就是某个非人存在,可能是或异潮相关的终极武器的容器,或化身?他的立场是什么?他既屠杀了士兵,也“救”了艾伦,但方式诡异。他可能是一个无意识的东西,被柏德或另一方势力操控;也可能他已觉醒为某种更高级的存在,有自己的目的,不管如何,费因目前绝对是未知且极度致命,他可以轻易杀死任何会移动的东西,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和威胁。
至于最广泛的危险,也是艾伦私心最担忧的;费因看起来不像人,那他就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艾伦想到了那些夜间秘密运输的货箱,他猜想可能是某种保密级别很高,极其可怕的病毒或生物武器正在被部署或转移,这可能与异潮有关,也可能是人为制造的灾难……塔克斯……小组是核心研究机构,它的毁灭意味着知识的断层、力量的失控或是——某种绝望的阻止措施。
至于自己。
艾伦穿上了全套的防护装备,再次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本该有狰狞伤口的地方,温其玉注意到自己了吗?以学者的敏锐感知,注意不到异常可能性不大,如果注意到了,到底是怎样紧急的情况,让他连问都来不及问?“为何我会痊愈?那么严重的感染和伤势,在半个月内莫名痊愈,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异常,是谁治好了我?如何治好的?这背后是否付出了某种代价?我的身体还是否完全还是我?是费因救了我吗?”艾伦平静地说,直到跟着温其玉低着头出了门,他这才发现他们混在一群撤离的士兵里,幸好二人的身高都不太显眼,不然——这时走在前面的温其玉背着手,递来一张团成一团的纸卷,艾伦的掌心布满汗珠,在队伍中途歇息的时候,才敢在阴暗的地方慢慢地展开,看清楚上面的字迹:
“一小时后,有人接应,走。”
字歪歪扭扭的,艾伦从护目镜里冲温其玉看去,只见老人眼角的皱纹抽动了一下,似乎对他难看地笑了,艾伦扪心自问和这个严肃古板的中国老人不太熟,然而也从他干涸的眼睛里看出了要哭出来的神情。
一小时后,前方的军容忽然不整,一波颜色不一的队伍用炮火和子弹冲散了艾伦所在列队的形状,谩骂声瞬间四起,混乱不堪,即便是旧日本海陆军马鹿和目前比起来都算是配合无间的;趁着乱成一锅粥的局势,温其玉精确地拉住艾伦的手,带着他摸出了队伍,借着树丛,密林和伤亡量的掩护,没人会发现多或者少两个军人。
这就是您说的接应?
怎么不算呢?
可是战后会清点尸体数量和狗牌,艾伦轻声说;温其玉不置可否地点头,“所以我们动作要快,快到他们察觉为止。”
“是军方的人吗?”
“我并不清楚,他们自己内部撕起来了;我也不是为了保护你,我为保护真相而来。”温其玉找到了一条防空隧道,带着艾伦在里面匍匐前进,艾伦则有些心虚,也不知是不是大伤痊愈后新长出来的肢体组织好用,他的感知上了一个敏感度:那些平日里注意不到的小动静,比如说人与人之间的窃窃私语,子弹击中撕开空气的声响,在他听来简直嘈杂,也正因如此,慢慢变成了他按照温其玉的指使来带路前进。
不知名的公路上空荡荡的,没有征用的牌子忽然围起来的标识,温其玉松了口气,在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年近七八十岁的人了,这又是袭击又是逃亡的也呛,不让人家休息一直跑太不人性化了。
艾伦没有问他终点要去哪里,他眯着眼睛扫视这里,总觉得这条公路有些眼熟,远处伫立着庄严肃穆的大本钟——这是为数不多没有被战火和怪物摧毁地标性建筑之一,像自由女神像,故宫长城一类的都是,借此即便不使用卫星定位系统,人们也可以轻松判断出自己位处的大致方位。
前面百货超市的橱窗碎得像水晶,温其玉坐着的这把长椅属于修道院改造而来,洁白的扶手雕刻着小天使的浮雕,艾伦摸摸小天使卷曲的石膏头发,把干粮和水掏出来给温其玉补充体力时,艾伦在他耳边嘴唇蠕动,“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被蒙在鼓里我很难受。”
温其玉没有吭声。
“我对你们来说,对塔克斯小组来说意味着什么?费因呢?怪物吗?实验过程里失控的半成品吗?还是别的什么?”
“都不是。”
“如果您一直卖关子的话,我的怀疑就会一直存在,我们的信任危机会不断发展下去,我想这不利于我配合您的行动。”一口气说完一连串诘问,艾伦心脏抽痛,他生怕温其玉点头,因为这像在逼自己熔进某种残忍的真相里,温其玉的眼睛的笑意如水逝于水中,看起来若有所思。
“你会知道的,我们该走了。”温其玉晃了晃自己的一个巨大的背包,他以时间不足为由,拒绝了正面回答艾伦。
“怎么走?”艾伦问。
温其玉少见地犯了难,他的目光望向远处,似乎是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远离军队集中在的生物感染区之后,他们就在防空洞里把身上这惹眼的装束丢了个一干二净,此时他们就如同普通的爷孙。
很快他听清了狂风某个男人熟悉的呼喊声,听起来还很耳熟!艾伦心有灵犀地抬头,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对面,驾驶车的司机跳了下来,艾伦定睛一看:一个完全意料不到的人出现了——正是站着衣服凌乱,形容不整的赵金生,正冲他们叫喊着,副驾驶摇下了车窗:是他的妻子林海侠;艾伦做梦都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刻与这对萍水相逢的夫妻再次见面,瞬间百感交集,内心的退堂鼓,敲得他脚底略有震感。
看到有出租车,温其玉稍犹豫了一下就拉着艾伦要上车去,艾伦在温其玉的掌下宛如钓鱼佬手里的活鱼来回扳动。
温其玉怒喝道,“你干什么?!”
“我……”
艾伦不知道说出“我认识他们,在危急时刻不想把他们卷进去。”这句话,温其玉会不会相信,再者他一直被宽大的帽檐遮着脑袋,也不想被这对夫妻认出来,不然那也太尴尬了,能列入十大痛苦名单。
所以艾伦也只犹豫了一下,就和温其玉上了车,侧脸红如熟虾。
温其玉倒是并不在意不熟识的人是否会因此蒙受灾难,或者说当下的局势不允许他妇人之仁,赵金生启动了车子,在一阵嗡嗡声里问道:“两位去哪啊?”
“克里斯蒂安尼亚火柴盒。”
在原英国和北欧大陆之间架设得有跨海大陆桥,这是个距离很猛的路程,搭飞机比做出租俨然更适合。
艾伦感觉温其玉捏了一把汗,幸好赵金生和他妻子也没多问,车辆平安无事地启动了,中间出租车司机常有的和乘客唠嗑,温其玉一开始寒暄,后面干脆不接,装睡,因此搭话的重任顿时在艾伦肩膀,艾伦也不吭声,生怕他们凭声音认出了客人。
大概一天的时间过去,赵金生按照温其玉的要求开得足够快,可能他也意识到了什么,为了防止过度飙车引人注目,时速控制在了六十码;到挪威的时候天已然全黑,温其玉用艾伦在银行换的现钱付款,忙不迭地拉着他下车,连招呼也没来得及和赵氏夫妇打一声就逃之夭夭。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伊甸之东’。”
温其玉低声道。
“那里不是已经……”
“我要带你暂时离开地球一下,那里是唯一的途径,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为什么是我?”
“离开地球我再和你慢慢解释。”
“有什么是……我在地球上……不能知道的事……”艾伦低下头,沉默不语。冰凉的雨珠接连坠在他那过长且招他厌恶的睫毛上——水珠顽固地悬在眼睑下缘。
他只得竭力抬起被雨水浸得沉甸甸的眼帘,勉强辨清自己所处之地,瓢泼大雨中他呼吸破碎,等待着老人的回应,却只得到模糊的轮廓与零碎的耳语。
积水横流的泥洼里映出他晃动的倒影:惶惶掠过水面的黑影,活像只落汤的野猫。该死——他狠狠心想,我绝不该是这副模样,我天生就是神童,是上天赐予智慧和英勇的天选之人,如果我进入娱乐圈去当明星我会像布拉德皮特,基努里维斯那样火,总之我应该被众人簇拥,被命运关爱疼惜,我不该如此;可此刻他就是仍在雨中狂奔,任由暴雨如幕倾泻。
雨丝垂直划落,在他脸上刻出凛冽的轨迹,顺着颧骨、下颌与唇瓣攀缘而上,直抵前额,狂风裹挟着雨幕尖啸而过,将他额发向后狠狠撕扯,头颅被无形之力压得愈发低垂,仿佛永无挣脱之日。雨水顺着颈线蜿蜒而下,流过紧实胸膛——那触感并非冰凉,反倒是灼烫的,犹如熔化的金属浇淋皮肤,直烙进五脏六腑。他浑身战栗着,明明被暴雨倾轧,却似有烈焰焚身。
刹然间,手握空了。
艾伦怔然地站住。
转了一圈,除了他再也没有其他活物。
“校长?”
……
“校长!校长!”
“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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