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光（2/2）

指着角落里堆着的几个空瘪的麻袋和散落的、早已被啃食干净的树根，“挖的野菜、刮的树皮、偶尔冒险换来的那点杂粮……根本不够塞牙缝。再这么下去……怕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怕是熬不过这寒冬了。

大头沉默地听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洞内一张张因饥饿和疾病而凹陷下去的脸颊，尤其是那些蜷缩在母亲怀里、连哭声都细若游丝的孩童。

粗糙的手掌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酸楚和无力感。

沉沉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知道……我知道难。”

抬起头，眼中却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莽牛……东境……东境那边，还有几十个乡亲……还在火坑里等着……”

“啥？！”莽牛霍然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大头哥！你还要……”

看着大头那双布满红血丝、随时要滴出血来的眼睛，看着他比离开时更加佝偻的身形，看着他身上那件破得几乎无法蔽体的衣服，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是啊，眼前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大头用命、用他所能弄到的最后一个铜板换回来的？

这哪里是赎人，分明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一点一点去填补那场大火留下的无底深渊！

莽牛猛地抓住大头瘦削的肩膀，眼中含着泪，语气斩钉截铁：“俺跟你去！这趟俺跟你去！”

大头看着莽牛憨厚却无比坚定的眼神，心头一暖，但他缓缓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莽牛。你得留下。”

指着洞内拥挤的人群，声音低沉而凝重，“这里……离不开你。他们，”目光扫过那些老弱妇孺，“都是普通人，没几个像你我这样能打能拼的。你就是这里的顶梁柱，是他们的主心骨。守好这里，照顾好他们……等我回来。”

用力拍了拍莽牛厚实的肩膀，那动作里，是千斤的重托和无言的信任。

莽牛嘴唇翕动了几下，看着大头的眼神，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俺……俺知道了。大头哥，你放心去！这里……俺替你守着！”

夜深了。

洞内此起彼伏的、压抑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呻吟渐渐低了下去，被深沉而疲惫的呼吸声取代。

油灯的火苗跳动着，在岩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

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大头蜷缩在冰冷的岩石角落，紧挨着同样无法安眠的莽牛。外面的寒风顺着石缝钻进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在这死寂的黑暗中，紧挨着大头的莽牛，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呢喃，声音破碎、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却又清晰地穿透了夜的沉寂：

“我……我想……福寨了……想……寨子口……那棵……老树……想……寨子里……的……喧闹……和……烟火气了……”

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又像是沉入了无边的、或许能暂时忘却痛苦的梦乡。

不知是沉痛的叹息，还是被绝望压垮前的最后一声呓语。

莽牛在黑暗中猛地睁大了眼睛，借着微弱的油灯光，看到一滴浑浊的泪，正从大头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迅速洇入他身下冰冷的岩石，消失不见。

那滴泪，更像承载着整个福寨被焚毁的灰烬，和所有幸存者无处安放的乡愁与悲痛。

莽牛只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堵住，默默伸出手，用自己粗糙的手掌，轻轻覆在了大头冰冷的手背上，传递着微薄却坚定的暖意。

黑暗就是沉重的棺椁，将他们紧紧包裹。

小蝇坑，这个埋葬希望的名字，此刻成了他们唯一的、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避难所。

大头，这个在绝望中挣扎前行的领路人，他的脊梁还能撑多久？

沉甸甸的“福寨”二字，既是他们共同的伤疤，也是黑暗中唯一能照亮归途的、微弱而渺茫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