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牛马的自我修养(2/2)
防水布料上溅落的泥点清晰可见,边角缝线处,一个浅灰色的Logo若隐若现,四个被磨得有些模糊的字母“COOL”依稀可辨——这与秦银落之前放入证物袋的那块“酷冷至尊”散热片品牌形成了无声的印证。
“箱子尺寸,根据旁边标准地砖40比例推算,大约60×40×30厘米。看他推行时手臂肌肉的紧绷程度和车轮下压痕迹,重量估计在30公斤以上。”
秦银落的指尖沿着屏幕中箱体的轮廓虚拟地划了一圈,声音笃定:
“推行时重心明显偏左,说明内部物品分布不均。结合我们之前查获的同型号备用硬盘尺寸和重量来判断,里面分层放置加密服务器配件的可能性最大——他们这是在给变电站的后台补充‘弹药’,担心之前的服务器被我们端掉后,会断了他们重要的通信链路。”
他抬眼时,正好撞见龙谨枫看向他的目光,两人没交流,却都从对方眼里读懂了意思。
林森:???
“不是哥们,你们在孤立同志吗?看看我!想到什么了,看看我,letknow!Doyouuand?!"
“哎呦,这五毛钱体育老师教的英语。”龙谨枫抬手推开他的脸,沉下一口气:
“池州习。”
林森凑过来盯着画面里的疤痕,眼睛骤然睁大:
“这瓜保熟吗哥?卧槽可算拿到这小子的把柄了,你们不知道学校那边他屁股擦得多干净,能确认是他吗?”
“目前还不能百分之百确认,”秦银落保持着一贯的审慎。
“单凭一道相似的疤痕和过往嫌疑,定不了罪。但是——”
龙谨枫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凭我们手上现有的这些间接证据链,把他‘请’回来配合调查,喝杯茶,聊聊天,程序上完全合规合法。”
话音未落,他极其自然地伸手,将秦银落桌角那杯只喝了两口、已然微凉的热牛奶抄走,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秦银落正全神贯注地敲击键盘,试图从数据库里调取更多关于“池州习”的关联信息,感觉到杯子被拿走,他只是指尖微顿,连头都没抬,仿佛早已习惯。
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清晨稀薄的光线如同小心翼翼的触角,穿透厚重云层,试图唤醒沉睡的城市。
龙谨枫一把扯开技术室厚重的遮光窗帘,迎着那微弱的光眯了眯眼,眼底是熬夜留下的猩红血丝。
“又是一宿…”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
“本以为老子这观察员的生活,好歹也得是灯红酒绿、美人在怀……结果呢?刀光剑影遍地,再加屏幕反光;子弹呼啸贯彻,还有鼠标咔哒。案子一个个排着队来,监控一帧帧盯着看,这活儿干得,比犁地的牛都累。”
他身后,林森仰头灌下今晚——或者说今早——的第五杯速溶咖啡,整个人被浓郁的“班味”浸透,呈现出一种近乎超脱的、看破红尘般的平静,接口道:
“哥,你这就不懂了吧。俗话说的好,一声牛马,一生牛马…认命吧。”
秦银落正对着陆陆续续收拾东西、满脸疲惫准备下班的技术组成员,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诚的弧度:
“熬了一夜,辛苦大家了。”
他的声音清冽,像晨风吹过窗棂,驱散了几分室内的浑浊。
等到技术室里的人差不多走空,只剩下窗边那颗几乎要长出蘑菇的“望夫石”和“牛马”雕像时,秦银落才悠悠抬眸,目光落在勾肩搭背、仿佛正在共同凭吊逝去青春与睡眠的两人身上。
“累了?”他问,语气平淡。
龙谨枫和林森背对众生,同步深沉点头,背影写满了命运的摧残与人生的不易。
秦银落极轻地笑了一声,指尖在桌面不轻不重地扣了扣,发出清脆的声响,瞬间打破了那悲壮的沉默。
“让我想想,”
他语速放缓,带着点若有所思的玩味:“一位,昨晚十一点左右,声称饥肠辘辘,要出去买份夜宵…结果这一去,直到凌晨四点才姗姗而归。”
他的目光转向另一个:“另一位,更是在晚上十二点,信誓旦旦说要给我热杯牛奶…然后,这杯牛奶,足足热了四个半小时。”
他微微歪头,眼中是纯粹的不解与探究:
“买夜宵的那位,难道是亲自下地种麦子、养猪宰牛,从头做起了一份满汉全席?五个小时,绕城三圈都够了吧?”
“至于热牛奶的那位…”他的视线落在龙谨枫身上,语气温和得令人头皮发麻:
“是中途不小心把自个儿点着了,用了四个半小时才把自己扑灭,顺便热了奶吗?”
空气瞬间凝滞。
龙谨枫和林森的背影同步僵硬,如同被瞬间冻结。
几秒后,龙谨枫干笑着,一点点转过身,脸上堆起堪称谄媚的笑容:“媳妇儿,你看看…这事儿它其实是个误会…”
秦银落面上依旧带着浅淡的微笑,眼神却平静无波,安静地看着他表演。
片刻后,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一敲,面前的电脑屏幕瞬间切换,播放出一段会议室的监控录像——
画面中,两位本该在外奔波或坚守岗位的人民公仆,正并排躺在会议桌上,鼾声此起彼伏,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二位,”秦银落的声音依旧温和,“看来会议室的桌子,确实比工位更适合休息。”
监控里传来的鼾声在寂静的技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警官和龙指挥长对视一眼,瞬间各自移开视线,一个开始研究天花板上的纹路,一个开始欣赏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欲盖弥彰的意味。
秦银落眼中映着屏幕上定格的、两人熟睡的画面,指尖慢慢曲起,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键盘边缘,嗓音放得更轻,更缓:
“默契十足。连摸鱼补觉,都能精准定位到同一张桌子。”
林森:“……”
他感觉后背有点发凉,曾经属于头号杀手的无形压迫感,哪怕收敛了九成九,也让他有点腿软。
龙谨枫脸上挂着更加讨好的笑容,溜着边儿凑上前,试图用身体挡住屏幕,语气殷勤备至:
“落落,你累不累?饿不饿?哥带你吃最好的早餐去,然后咱们立刻回家睡觉,保证床又软又暖和!”
秦银落目光一转,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正贴着工作台边缘、试图化身透明人溜走的林森。
“学校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他声音不高,林森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林警官一个急刹,转身立正,汇报得字正腔圆:
“报告秦队!兄弟们三班倒,24小时轮岗,把学校那几个关键区域看得死死的!保证一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去,里面的机器,他们绝对动不了,数据也别想抹掉半分!”
秦银落微微颔首,表示收到。
他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似乎在整理思绪,随即抬眼,目光清冽:“昨晚我突然想到,我们在学校搜寻那台机器效率不高的一个核心障碍,是耗电问题。”
他顿了顿,继续道:“在其他地方,我们可以通过异常耗电来快速定位,但学校环境特殊——教学平台众多,各类实验室、服务器运行时间不固定,用电基线复杂,很难直接筛选出异常信号。”
“对!就是这么个难题!”林森仿佛找到了知音,立刻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身体前倾:“秦队,您有什么高见?”
“可以了不用这么殷切,我不会把你们补觉的事跟别人说的。”秦银落推开他凑上前的大脸。
林森感动的一度哽咽:“呜……牢大,我发誓,我林某漂泊半生可恨未逢明主,今若主公不弃,小的愿拜为义父。”
秦银落:……?
林某继续感动:“果然打工人才能共情打工人,像您这种十岁就开始做为童工打工的,就是不一样。”
秦银落:……你马…
秦队沉下一口气:“之前在乔丽斯里,我研究过学校的电路结构。大部分学校的计算机房、实验室,电闸都是独立的,拥有独立的分电表,最后再汇聚到总表。”
林森目光一凝,眉头慢慢锁紧,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着线路图,缓缓点头:
“是这个结构…没错。”
一直靠在窗边看似神游天外的龙谨枫,此刻骤然直起身,像嗅到猎物的豹子,精准地吐出两个字:“耗电差。”
“没错。”
秦银落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默契的赞许:“学生用的普通电脑、常规教学平台,到了深夜断电时间,功耗会降到极低,甚至归零。但犯罪分子用于中继通信、运行后台服务的机器,必须7x24小时不间断工作,它的耗电,在夜深人静的校园里…”
林森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下一秒,他像是被弹簧弹射起来,转身就往外冲,人还没出门,吼声已经传遍了走廊:
“技术的!都动起来!立刻联系电力局,调取目标学校过去一周所有分电表的详细数据,尤其是深夜至凌晨的时段!给我交叉比对,找出那个夜里还在疯狂‘偷电’的王八蛋!要是电局数据不全,今晚就给老子抱着本子去学校配电室,挨个电表亲手抄!快!!”
看着林森风风火火消失的背影,龙谨枫慢悠悠地踱到秦银落身边,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得意:
“可以啊,落落。这脑子,怎么长的?比我们队里那台老旧服务器好使多了。”
秦银落没接话,只是抬手,面无表情地将他凑得太近的脸推开。
…………
与此同时…
晨光未醒,疗养院浸润在一片万籁俱寂里。
薄雾如乳白色的纱幔,悬垂在窗棂之外,将天际晕染成一片朦胧的银灰。唯有东方云层背后,透出一点极其淡薄的金芒,宛如被神明小心翼翼藏起的圣光。
秦云杰安静地坐在窗边的轮椅里,像一尊沉入往昔的雕塑。
他的目光越过庭院,落在远处教堂尖顶那座巨大的时钟上。
时针正以一种近乎固执的缓慢,艰难地挪向数字“六”。
不知是哪户人家窗玻璃的反光,成了一片顽皮的光斑,在钟盘上跳跃游移——时而笼罩住“七”,时而舔舐过“四”,片刻后,又慵懒地滑向“五”。
这无心的光影游戏,竟成了他晨间唯一的消遣。
他百无聊赖地伸手,从轮椅侧的布袋里摸出一支强光手电筒,“咔哒”一声按亮。
一道凝实的白色光柱刺破室内的昏暗,精准地打在钟面上。光圈先是稳稳套住了“三”,随后,他手腕微动,光柱开始向着此刻时针应处的“六”缓缓推移。
然而,掌控光线远比他想象中艰难,手指带着不受控的微颤,光圈猛地一歪,偏落在了“四”上。
他微微一怔,随即释然,唇边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苦涩的弧度。
手电光熄灭,被随手搁回原处。
“老了…”一声轻叹,逸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窗外的远山依旧隐在浓雾深处,只露出黛色的一线轮廓。天光渐亮,雾霭开始向着山巅徐徐退却,终于,那半轮红日挣脱了束缚。初升的阳光不再具备午时的锐利,而是裹着一层柔和的金边,温情脉脉地漫过树梢。
昨夜被风雨打落的枯叶,此刻仿佛被镀上了金箔。微风挟带着阳光沁润后的暖意,拂过窗口,掀动纯白的窗纱,将草木的清新与泥土的芬芳送入室内,那气息盘旋一周,又悄然贴回窗沿,恋恋不舍。
秦云杰端起旁边小几上的温水,慢饮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愈发明朗的天际,低声吟哦,嗓音带着些许噩梦惊醒后的沙哑:
“几卷残书几盏茶,几竿修竹几枝花。几番风雨寻常过,几处闲云绕我家。”
“前辈好兴致。”
病房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坚硬制式的鞋底踩在光洁的瓷砖上,发出沉闷而均匀的声响,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向他靠近,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秦云杰连头也未回,眼中依旧倒映着窗外那愈发明亮的天光,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厉害。当年你爹熬到了光荣退休,我原以为,他走了,这世界总算能清静了。”
他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扫向来人的方向,嘴角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没想到,你们家倒是父子一脉相承,你接着…给他们当狗。”
他缓缓地,彻底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钉子,直直钉在来人脸上,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黑警,好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