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四面八方(三)(2/2)
“这么讲大乌台在乾清宫当众参郑中堂的,根本就是无中生有,风闻奏事了?”孙汉却再次挡在了李良面前“俺们都察院可是有《宪纲》的。”
皇明绝大多数时候是不允许有‘风闻奏事’的事情出现的,按照洪武四年,经太祖高皇帝亲自删定,颁行天下,又经建文、永乐、洪熙、宣德四朝增补,至英宗正统四年正式刊刻的《宪纲》规定都察院官、监察御史、按察司官等官员‘纠举之事,须要着明年月,指陈实迹,明白具奏。’换句话讲,李良睁着眼睛说瞎话,是犯了法的。
李良自然早就清楚,奈何当时他以为刘健稳操胜券,就算自个违反了《宪纲》,不过罚酒一杯,旁人也奈何不得他。如今才发现刘首揆这次都自身难保,赶忙倒打一耙道“孙御史与郑中堂莫不是要党同伐异?”
“好一个党同伐异。”孙汉厉声怒喝,一把抓住对方的官袍,看向围观众人“当日大乌台可是当着所有人参的郑中堂,如今俺为郑中堂讨要公道,咋就成了党同伐异?究竟是谁党同伐异?”
刘健等人听到此处,转身就走。
英国公张懋刚刚回到京营官厅,就传来消息。正德帝下旨升浙江道御史孙汉为刑科都给事中,专责彻查内阁题本案。
虽然都给事中与监察御史同为七品,可是将来前程大为不同。监察御史考满之后升按察副使、按察佥事、布政参议、大理寺丞。而都给事中考满之后,可直接升为布政司参政、太仆寺、太常寺少卿。
之前不是没有监察御史如此升转的,可都是都察院里出过多少次短差,五六次长差的老资格才能获得。孙汉去年三月释遏观政,十一月由先帝捡拔越过试御史直授御史,如今不过三个月又被拔拙为刑科都给事中。升迁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不讲都给事中比监察御史升转快了至少六年,单单从给事中到左右给事中,再到都给事中,这又是省了十多年。好在孙汉不是庶吉士,只是三甲同进士,若不然,这怕不又是一位‘小阁老’吧?
“禀大将军。”正在这时,张懋的一名参随走了进来,轻声道“小将军回来了,目下就在偏厅。”
张懋睁开眼“让他进来。”
嫡孙张仑半月前突然失踪,因为对方之前做的那些蠢事,再加上如今还有勋卫的冠带,故而张懋只敢私下寻找。奈何这么久了都不见消息,就在他以为对方遭遇不测,这厮竟然又冒了出来。
参随应了一声,退出去片刻后,张懋嫡孙张仑走了进来“大将军……”
话没说完,就被张懋一脚踹翻“小畜生,这十多日你去哪了?”
“祖父恕罪。”张仑顾不得酸痛,爬起来,低声道“孙儿奉了三位元辅所托,前去辽东,给郑直送了一封信。”
张懋不过是想要借机教训这个越发不成器的嫡孙,却不想听到了此等秘闻,一把将张仑提溜起来,瞪大了眼睛“啥信?”
“内容孙儿不晓得。”张仑出身钟鼎之家,哪怕那封信在他怀里揣了数日,依旧不屑偷窥“孙儿半月前和刘中书吃酒,得知对方第二日就要远行,去给郑直送信。孙儿瞅着刘中书体弱多病,就自告奋勇接了这差事。”顿了顿“孙儿到底还是勋卫不能擅离京师,又怕大将军不答应,这才先斩后奏……”
张懋直接扇了这蠢材一耳光,没有一点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压住失望情绪,逼问道“郑中堂咋回的?”
自打丢了宿卫的差事后,张仑就开始了积极自救。对方私下里一直拉拢刘健的长子中书舍人刘来的事,他是晓得的。虽然不看好,却一直没有反对。毕竟张仑如今做的一切,好处会惠及后任袭爵之人。却没想到,对方蠢笨至此。这种阁臣之间的勾连,哪怕是信重之人都要避讳,结果人家就这么毫不遮掩的讲给张仑。而这蠢材竟然丝毫不觉,还大言不惭。如今刘首揆的信,由张家嫡孙送去,这分明是告诉郑直,他张懋已经与刘健共进退了。
偏偏只有张懋自个清楚,英国公府要想长长久久太太平平,不该与任何一方联手。而先帝之所以放过他,转而赐死朱晖,也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自个一直与文臣若即若离的关系。亲近文臣却又不停做错事,引发文臣弹劾。如今竟然被张仑这蠢材牵连,迈过这条线,哪个晓得是福是祸?
“他?”张懋虽然无法到捂着脸的张仑反应,却听出了语气中的轻佻不屑“看了信,就说了一句‘何人害俺’,再不发一言。”
张懋游移不定,立刻道“你把见到郑中堂的前后仔仔细细说一遍。”
“孙儿初九一早,带着刀子他们出的京,一路上不敢耽搁,十九日在距离广宁驿二十里的地方追上郑……中堂。”张仑此刻才察觉刚刚的不妥,实在是被祖父打懵了,失了本心才胡言乱语“孙儿不敢曝光身份,借口是他家姻亲许佥书家人求见。郑中堂得到消息就把孙儿召到他的马旁,待看清楚了,又避开众人找了处树林叙话。孙儿说明来意,就将那封信拿出奉上。郑中堂……”张仑回想彼时郑直那诡异表情,此时才察觉不妥“接过信看了片刻,就说了一句‘何人害俺’,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待看完信后,望着远处海边,一直没吭声。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拿出火镰,当着孙儿的面将信烧了。郑中堂原本要孙儿,可孙儿晓得做错了,所以婉拒,没有倒阁就往回赶。今早儿一进城,就先来祖父这里领罚。”
张懋对于张仑讲的那些废话没兴趣,追问道“郑中堂看完信后,对你如何?”
“似是冷淡了几分。”张仑尴尬的回了一句。他送了信立刻就走,相当一部分原因乃是看出郑直那厮给他甩脸子。至于怕祖父责罚,怕等在广宁驿的辽东总兵官韩辅认出云云,通通都是借口。
张懋却点点头“你去刘家回话去吧。”不等张仑松口气,就听张懋继续道“然后直接出城去二老庄,没有俺的话,再不准伦哥回来。”
不用讲,那封信上的内容,一定是对郑直不利。鲁莽之人看信后,必然大呼小叫,那么对于张仑这送信之人也不会好。莫要忘了,郑直在虞台岭砍人如同切菜,又亲自逼着朱晖自戕的。有城府之人看信后,要么隐忍不发故作无事,要么就该立场鲜明惩治张仑一顿,以示决裂。拢归,绝不该让张仑看出破绽,又隐忍不发。
如此,也就意味着那封信上要求的,郑直该是答应了。对张家却有不满,又还不至于不死不休。若是没有题本的事,张懋也就放心了。偏偏如今出了题本案,他除了亦步亦趋的跟在刘健三人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祖父……”张仑不满道“孙儿确实鲁莽,可如今姓郑的都倒台了……”
“去吧。”张懋根本不听,冷冷的看着张仑,没有大呼大叫,也没有怒目圆睁。
张仑赶紧住口,无奈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