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佰叁拾肆 反意(2/2)
然而——
就在那野火即将吞噬她最后一丝理智时,她眼前猛地闪过另一幅画面: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一旦起兵,边境防线顷刻瓦解,西戎铁骑长驱直入,身后是陷入战火、流离失所的边民……那是她家世代用血肉守护的土地和百姓!
她看到京城之内,柳烟桥会成为第一个被祭旗的牺牲品!皇帝、皇子、乃至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会毫不犹豫地用她的血来坐实自己“叛国逆贼”的罪名!
她是要带着无数将士百姓与柳烟桥一同赴死……
她不能……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这片土地和无数无辜的生命拖入万劫不复的战火。
那刚刚燃起的、足以焚尽一切的野火,被她一点一点强行压灭。只剩下无尽的灰烬,沉甸甸地积在心底。
她多想立刻点齐兵马,挥师东进,踏平那些魑魅魍魉!
可是……不能。
信中提到“五殿下仁厚,力排众议”,这看似是报平安,实则是警告,是提醒她,柳烟桥的安危如今系于旁人一念之间。而那句“西戎苦寒,京中亦非坦途”,更是直白地告诉她,边关若有异动,京中的柳烟桥第一个性命不保。
她被无形地捆住了手脚。忠君爱国的枷锁,边关主帅的责任,还有……柳烟桥的性命,都成了套在她脖颈上的绞索。
她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苦涩与自嘲的笑,从她唇边溢出。
她缓缓坐回椅中,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她抬起手,用力按着刺痛的太阳穴。
反,是死路,更是拉着无数人陪葬的不归路。
不反,是慢性窒息,是将自己和柳烟桥的命运交到他人手中的绝望。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清醒,痛恨这身不由己的枷锁。母亲父亲素来说她莽撞,可她为什么不能在此时莽撞一些?为什么不能凭一腔热血不管不顾地杀回去?
帐帘忽然被掀开一道缝隙,凛冽的寒风趁机卷入。
一个小兵端着热汤愣在门口,显然没料到将军就在帐中,还如此近。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脸蛋冻得通红,一双眼睛却干净得像边塞的雪,带着对眼前这位传奇将军纯粹的敬畏与崇拜。
“将、将军……”小兵结结巴巴,“俺……俺娘说天冷,喝点热的暖和……”
凤遇竹抬起眼。
就在这一瞬间,小兵看清了将军的脸——那来不及完全掩饰的、深可见骨的疲惫与痛楚,那双仿佛承载着整个边关风雪重量的眼睛。
小兵手一抖,热汤险些洒出。
凤遇竹已经垂下眼,挥了挥手,声音是力竭后的沙哑:“有心了,放下吧。”
“是、是!”小兵慌忙放下碗,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心口还在砰砰直跳。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崇拜的、像山一样可靠的将军,也会露出那样……近乎绝望的神情。
帐内重归寂静。
凤遇竹的目光落在那个粗陶碗上,碗口还冒着微弱的热气。
她看着那点稀薄的热气,忽然扯动嘴角,极轻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边无际的苍凉。
她慢慢伸出手,指尖触上温热的碗壁。
莽撞?
她何尝不想。
天家人不把人当人,可她做不到。
她身后是无数个这样的士兵,是无数个会嘱咐儿子“喝点热汤”的娘。他们会哭会笑,会流泪会受伤。她若莽撞了,他们的天,就塌了。
指尖的暖意一丝丝渗入冰冷的皮肤,却丝毫暖不进那颗被绝望浸透的心。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在空无一人的军帐中,独自坐了很久,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