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别了,凡尔登(4)(2/2)
此时的德内尔只感到无尽的疲惫和厌倦,他长呼一口气,动作迟缓地起身穿好军靴,甚至懒得套上医院新为自己找来的军装,直接就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去。
仿佛是嫌德内尔走得太慢,亦或是担心,那少校一挥手,两个士兵便一左一右抓住了德内尔的两条细胳膊,半是搀扶半是拖拽地将他带走。走过围观士兵中间的时候,不断有人向周边战友打听他犯了什么事,得到的答复都是不知道,直到几个气愤至极的95团1营伤兵跌跌撞撞地拦在了三人面前,德内尔认出了其中一个头缠绷带、吊着手臂的幸运儿,那人曾和他共享了一大块英国巧克力。
“德内尔中尉究竟犯了什么事,他都已经虚弱成这样了,你们还要带他去哪?”
“这是军事机密!”少校不耐烦地举起马鞭,“快滚蛋,你们要造反吗?卫兵,卫兵!把他们赶走!”
不明所以的卫兵照办了,他们一边嘴里念叨着“别让我们难做”,一边尽力温柔地将那些伤兵驱散到走廊两边,于是一行人便又能继续前进了。
走出医院大门后,德内尔立刻感到有些熟悉,他四下打量了一番,顿时悲喜交集——这不正是他用哗变才争取到改善的那家野战医院吗?他还能听到不远处火车进站时的汽笛声呢。
“走吧,中尉。”抓着德内尔左臂的士兵催促道。
德内尔自嘲地咧嘴笑笑,他与虎谋皮,该有此下场,遂摇摇晃晃地在士兵的引导下走向一辆卡车。帷幕遮掩之下,卡车车厢宛如阴暗的墓穴,正在德内尔即将踏入这墓穴的时候,一阵汽车急刹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
“喂,阿让,你穿着病号服这是要去哪?”
众人回头望去,发现出声询问的正是他们那阔别了许久的司令官——上将菲利普·贝当。
看到贝当将军惊讶的神情,德内尔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而那个少校顿时冷汗直冒,他慌忙离开卡车的副驾驶,向贝当敬礼报告道:“我们……要送戴泽南中尉到司令部去,尼维勒将军有事要咨询。”
将军狐疑地打量了少校一眼,又看了看神情激动的德内尔,便开口说道:“那好啊,我正好要也要去司令部,就让他上我的车吧。”
“这会不会弄脏了您的座驾?”
“难道我不会清洗吗?”
于是那少校只能答应下来,示意两个士兵将德内尔送上车,这押送犯人似的动作令贝当大皱眉头,见此情形,坐在副驾驶上的警卫即刻下车,接过德内尔,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到贝当将军的身边。
不等德内尔问候,贝当便抢先询问:“伤的重吗?”
听到这温暖的关怀,德内尔立刻哽咽了。他用力摇了摇头,见此情景,贝当立刻从怀里掏出手帕,像照料孩童一样为他拂去泪水:“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委屈成这样?”
德内尔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摆了摆手,贝当顿时大惊:“你都不能说话了,尼维勒还咨询什么?!”
不是咨询,是推责诿过,是戕害谋杀!德内尔抹掉眼泪,做了个写字的动作,贝当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支钢笔,又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反面是空白的文件。于是德内尔便用他微微发抖的干枯右手,写下了寥寥几行字:
“我率部支援沃堡,以求尼维勒不再派出援军,也不要枉送人命反攻,转而以炮战削弱敌炮兵。尼维勒不听,在我部死伤殆尽后仍旧发起反攻,后见大局败坏,便图灭口。”
贝当抓着这张纸,半晌不曾开口说话,许久过后,他才从德内尔手中拿过钢笔,认真将这几行字涂掉,随即旋上笔盖,长叹一声:“我们不可能找出证据的。”
德内尔当然明白,没有铁证,怎么可能扳倒一个中将,而一个实权中将又怎么可能让你拿到铁证,更何况纵使拿到了,军事法庭也绝不会采纳的!所以他也只是向贝当将军诉诉委屈,仅此而已了!
“你不要再跟他干了,这个人渣甚至不配做一个下士!”贝当愤懑地收起文件,有了决定,“我去和尼维勒那家伙谈谈,你直接乘我的车回巴黎去,先养好身体再从长计议。老天,你这孩子都瘦得没个人样了。”
德内尔就这样,在1916年6月6日——他来到凡尔登的整一百天——离开了这座笼罩在烟尘中的要塞城市,经过那条如雷贯耳却从未谋面的圣路,回到了他陌生的故乡巴黎。
…………
“原来如此,难怪你那么尊敬贝当元帅。”薇尔莉特先是微微叹息,然后又意识到了不对,“可是,纪录片说你是打着军旗,唱着歌离开凡尔登的!”
“假的。”德内尔毫不犹豫地说道,“影像是1919年我们回凡尔登纪念烈士时拍的,歌也是找人配的。”
“额……”
“所以我不让罗贝尔去看那全是谎言的东西。”提起这个,德内尔就无奈,“第一,我1916年是第114团的军官,因为后来成了95团的荣誉旗手,才举的是第95团的团旗,如果真是1916年实拍的影片,我肯定举自己团的旗帜。第二,圣路两旁当时到处都是抛锚的汽车,根本不像电影上表现的那么有序。至于后面的那些战斗场景,完全是不知道拿什么战斗随便剪辑出来的,至少在7月我军全线反攻前,凡尔登就没有那么多冲锋与反冲锋,我敢说我军大多数步兵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不是在挖沟,就是在挨炸,或者一边挖沟一边挨炸。”